第379章 冰原孤信(1 / 1)
废弃的猎户木屋在风雪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者的呻吟。我盘膝坐在冰冷的土炕上,面前摊开着那几卷足以让赵登魁万劫不复的边防图纸和军械图样,还有那沉甸甸的两千两雪花银。油灯的光晕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曳不定,映得我脸上阴晴难辨。
将密信和证据直接呈送骆养性?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缠绕着我的思绪。好处显而易见:此举能坐实赵登魁通敌大罪,符合骆养性打击异己、巩固权位的需求,我或可借此立功,暂时稳住阵脚,甚至获得更多信任与资源。但风险同样巨大:骆养性心思深沉难测,他若觉此事牵连过广,或为平衡朝局,很可能将我推出去顶罪,或者干脆将我灭口以绝后患。鬼哭峡十条人命的血债,他未必放在心上。
将钱财和证据私吞,就此隐匿或远遁?两千两白银,足够我和蕙兰在江南隐姓埋名,安稳度日。但如此一来,我便彻底成了朝廷钦犯,北司、东厂、赵登魁的势力都会无穷无尽地追杀我,天下虽大,恐无立锥之地。而且,这非我杜文钊行事之风,躲藏逃避,非男儿所为。
思绪如窗外风雪般混乱狂舞。最终,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决策在心底成型:隐忍,借力,留后路。
骆养性这棵大树,眼下还不能倒,至少不能倒在我前面。我需要他这面旗号来遮掩行踪,需要北司的资源来继续查案(或者说,继续为我自己的计划铺路)。但绝不能将所有筹码都压在他身上。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取出一张特制的薄皮纸和炭笔。笔锋凝重,字字斟酌:
“骆公钧鉴:北地查案,险象环生。前番鬼哭峡遇伏,麾下忠勇十人尽殁,卑职重伤侥幸得脱。然天佑大明,卑职于九死一生间,偶获宣府守备赵登魁私通漠北、倒卖军械、泄露边防之铁证!其罪滔天,人神共愤!证据在此,千真万确!然赵贼势大,党羽遍布边镇,卑职势单力薄,恐难护证据周全返京。为防万一,已将关键图样誊录副本,藏于隐秘处。今特将部分原件及卑职手书,冒险呈递。如何处置,伏惟钧裁。卑职杜文钊,顿首再拜,于北地风雪中。”
信中没有提及截获的银两,只强调九死一生获得证据,并暗示留有后手(誊录副本)。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自保。我将赵登魁通敌的几张最关键图纸原件小心卷好,与密信一同塞入一个细长的防水油布筒中,用火漆密封。
接下来是那两千两银子。带在身边是累赘,更是催命符。必须送走!目标只有一个——苏州,蕙兰那里。但如何运送?北司的渠道绝不可用,风险太大。唯有依靠江湖规矩——镖局。
我仔细清点,将银两分为两部分:一千五百两,重新装箱,做好标记;剩余五百两,换成小锭和部分金叶子,作为我在此地活动的经费。次日凌晨,我冒险潜入百里外一个较大的边镇,找到一家信誉尚可、分号遍及南北的“威远镖局”。
我扮作一个低调的皮货商人,声称有一批“货款”需紧急运回江南苏州老家,交予族亲。重金之下,镖局接下这趟暗镖,签订了镖契,约定暗语,支付了高昂的镖费。看着镖师将那箱沉甸甸的“货款”抬上马车,我心中稍安。这笔钱,是蕙兰未来的保障,也是我最后的退路。
送走镖车,我怀揣着五百两金银和那份要命的密信油布筒,再次消失在茫茫雪原。我没有直接去找北司的联络点,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在约定好的死信箱(一处荒废烽燧的特定砖缝)留下了密信,并做了只有北司核心暗桩才懂的标记。做完这一切,我如同幽灵般撤离,远远观望。
两日后,确认密信已被取走,我才稍稍松了口气。骆养性收到信后,会如何反应,我无法预料,但至少,我把烫手的山芋抛了出去,也展示了我的“价值”和“制约”。
现在,我再次变成了孤身一人,怀揣着有限的经费,游荡在北地的风雪中。赵登魁经此一劫,必然暴怒,会疯狂搜捕我。骆养性的指令或许很快就会到来,可能是嘉奖,也可能是……杀机。
但我已别无选择。继续执行任务?是的,但不再是为了骆养性,也不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大明。而是为了在这最后的风暴来临前,尽可能多地掌握筹码,摸清退路。
我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血饕餮的刀柄传来熟悉的冰冷触感。北地的风,依旧刺骨,但我的心,比这风雪更冷。隐忍,不是为了屈服,而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的一击。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但我杜文钊,注定要在这血与火的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下一步,该去会一会那位据说与赵登魁有隙、被排挤在边镇权力核心之外的游击将军了。或许,他能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线索。我迈开脚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向着边镇方向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