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棋子与棋手(1 / 1)
北京城,北镇抚司衙门。
深秋的寒意已渗入这座帝国最森严衙门的每一块砖石。签押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骆养性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阴霾。他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公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份刚由心腹密使呈上的、来自北地的密信。信是写在一条撕下的粗布上,字迹潦草,带着血与火的气息,正是杜文钊的手笔。
“……野狼峪劫粮,事成。然意外获赵登魁私通漠北、贩运军械之铁证抄本,牵连甚广,直指京中‘老窖’,涉‘冰敬’五千。原件险甚,不敢轻携。卑职已誊录关键,密藏他处。兹事体大,卑职性命悬于一线,恐赵贼狗急跳墙,京中亦恐有灭口之患。伏乞骆公速断,示下机宜。”
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在骆养性心中炸响。他缓缓将布条凑近烛火,看着那焦黑的字迹在火焰中蜷曲、化为灰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寒光。
“杜文钊……”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在品味一枚既危险又诱人的毒果。鬼哭峡十名精锐的折损,他曾震怒,也曾怀疑是杜文钊借刀杀人、清除眼线。但野狼峪这一出,杜文钊不仅活着,还拿到了更致命的东西——直指“京中老窖”的铁证!这疯子,运气和能耐,都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证据,是泼天的功劳,也是催命的符咒。赵登魁不过是一方守备,蝼蚁而已,捏死他易如反掌。但“京中老窖”……骆养性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会是谁?内阁的某位辅臣?司礼监的某位大珰?甚至是……某位勋贵皇亲?这潭水,太深了!一旦掀开,必将引发朝堂地震,甚至动摇国本!皇上会怎么想?是借此彻底清洗,还是为了稳定,息事宁人?
他骆养性如今权势熏天,靠的是皇上的信任和这把专办“脏活”的刀。但信任这东西,最是脆弱。皇上用他,是看重他的能力和“孤臣”身份,可若他卷入过深的党争,触碰了不该碰的底线,第一个被抛弃的,恐怕就是他骆养性!
杜文钊在信中说“原件已誊录密藏”,这是赤裸裸的要挟!这小子,学聪明了,知道给自己留后路了。骆养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也好,有制约,才更可控。
眼下,该如何处置?
立刻动用北司力量,雷霆万钧,拿下赵登魁,顺藤摸瓜,揪出“老窖”?风险太大,不可控因素太多,容易引火烧身。
按下不动,静观其变?赵登魁丢了如此重要的账本抄件,必然如惊弓之鸟,很可能狗急跳墙,甚至提前发动与蒙古人的交易,届时边关生乱,他骆养性同样难辞其咎。
最好的办法,是……控制节奏。先借赵登魁通敌的“明罪”拿下他,切断边关的隐患,将“京中老窖”的秘密暂时压下,作为日后制衡朝局的筹码。而杜文钊,这颗棋子,还不能丢,甚至要暂时保一保。他活着,那份“密藏”的誊录件才安全,也才能继续替自己干那些见不得光的活。
心中计议已定,骆养性唤来心腹番役,低声吩咐道:“传令北地暗桩,‘黑鸦’,让他设法接触杜文钊,传达两条指令:一,赵登魁通敌证据确凿,命其设法‘引导’韩栋,搜集赵贼军中党羽名单及近期异动,以备雷霆一击;二,告诫杜文钊,京中之事,水深莫测,非其可窥,命其专心边事,不得妄加揣测,更不可对任何人提及‘老窖’二字,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番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骆养性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在秋风中凋零的古槐。杜文钊是一把好刀,用得好,可以斩断无数荆棘;但若握刀的手不稳,也可能伤及自身。如今这把刀,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开始反制持刀人。
“杜文钊啊杜文钊,”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但愿你能一直这么‘有用’。否则……”后面的话,消散在唇边,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棋局愈发复杂,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骆养性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份在刀尖上跳舞的谨慎和狠辣。杜文钊,不过是他棋盘上一枚比较特殊的棋子罢了。这盘棋,最终的胜负,还得由他这个执棋者来决定。
他转身回到案前,铺开一份空白的奏折,提笔蘸墨,开始斟酌如何向皇上禀报“边将赵登魁疑似通敌,已命北司密查”之事。既要引起重视,又不能过度刺激,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拿捏得恰到好处。
北镇抚司的夜,深沉如墨。而远在北地风雪中的杜文钊,此刻还不知道,他拼死送出的密信,已在京城激起了怎样的暗流,而他自己,依然在骆养性的棋局中,扮演着那颗至关重要、却也随时可能被舍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