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南国惊鹊(2 / 2)
暗室里没有窗,光线昏暗,空气中有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林蕙兰摸索着点燃墙壁凹槽里的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角落。那里,整齐地码放着几个不起眼的箱笼。她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白花花的官银;又打开一个,是黄澄澄的金锭;还有一箱,是些便于携带的珠宝古玩。这些都是文钊上次托镖局送回的“战利品”。这些冰冷的财物,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带着文钊的血汗和嘱托。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银锭,那寒意直透心底。这些银子,是文钊用命换来的。它们不仅是财富,更是沉甸甸的责任,是文钊留给她的安身立命之本,或许,也是留给他自己的一条万一事败后的退路。她必须守住这些,守住这个家。
在暗室中待了片刻,冰冷的空气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她重新盖好箱笼,吹熄油灯,退出暗室,费力地将衣柜恢复原状。
回到卧房,她枯坐灯下,心乱如麻。写信给北镇抚司?这个念头一闪
闪过,随即被她否定。文钊的身份敏感,骆养性态度不明,
她一个妇道人家,贸然以家眷身份去信打听,非但可能石沉大海,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甚至给文钊带来灭顶之灾。她无人可问,无路可打探。文钊昔日在家,从不与她多谈衙门中事,更未曾提及任何可托付的同僚姓名。此刻她才深切体会到,身为锦衣卫家眷的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无助——荣耀与风险皆系于一人之身,那人若有事,便是天塌地陷,呼告无门。
这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比听到坏消息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她就像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震动与危险,却看不清网外的情形,也找不到任何挣脱的助力。
窗外,天色已彻底暗下,秋虫在墙角唧唧鸣叫,更添凄清。林蕙兰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睁大眼睛望着帐顶模糊的黑暗。文钊的面容在黑暗中浮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想起他离家前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沉默着,良久才握着她的手说:“蕙兰,这个家,交给你了。无论听到什么消息,守住这里,等我回来。”
“守住这里,等我回来……”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冰凉的指尖紧紧攥住了被角。眼下,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守住这里”。守住这方小院,守住地窖里那些冰冷的银钱,这是文钊用命搏来的,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凭仗。
可是,只是守着,就够了吗?万一……万一文钊需要的不是她守在这里,而是需要她在外面做点什么?万一他正身处绝境,等待救援?她就这样干等着,岂不是坐视他陷入死地?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疯狂交战,忧虑、恐惧、无助、还有一丝不甘,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一介女流,身处江南,对数千里外的云南官场风波无能为力。但让她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动地等待命运的裁决,这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必须想办法!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试试!
她猛地坐起身,重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多了一分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再次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这一次,是写给威远镖局的赵镖头!
赵镖头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且上次送银、此次报信,看似是个重诺仗义之人。或许……可以再托他一次?不求他能打探到核心机密,只求他能利用镖局的人脉,多多留意从云南方向来的消息,无论是官面上的邸报抄件,还是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只要有只言片语涉及杜文钊或云南铜案,便立刻来告知。为此,她愿意再付出一笔不小的银钱作为酬劳。
这依然像是在大海捞针,希望渺茫。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主动伸出触角的方向了。至少,比枯坐家中,完全与外界隔绝要强。
信写得很简短,措辞极其谨慎,只言家中久无音讯,心中焦虑,恳请镖头行个方便,代为留意南边消息,必有重谢。写完后,她用火漆封好,小心收在枕下。明日一早,便去镖局寻赵镖头。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吹熄了灯,躺回床上。心依旧悬着,但似乎因为有了一个明确要去做的事情,那噬人的恐慌感稍稍退去了一些。她紧紧握着那封简短的信,仿佛握着最后一根稻草。
苏州城的夜,深沉如水。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林蕙兰睁着眼,望着无边的黑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文钊,你一定要活着。无论多难,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会守住这个家,用我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等你。
南国惊鹊,其鸣也哀。独守空闺的妇人,在绝望中,开始尝试抓住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亮,为自己,也为远方生死未卜的丈夫,在这茫茫黑暗中,寻一条生路。
惊鹊已鸣,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