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薪火相传(1 / 1)
晨光穿透技术传习所的窗棂时,第一排的学徒们已挺直脊背,盯着讲台上那台拆解到一半的纺织机模型。主讲的张师傅是从洋务派工坊调来的老工匠,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镊子,将细小的齿轮零件精准嵌入机轴,声音洪亮如钟:“看好了,这‘跳杆’是纺织机的‘关节’,松动半分,布面就会出褶皱——记不住的,晚上罚抄《纺织机实操手册》第三章,抄到能背下来为止。”
台下三十个学徒里,一半是自治领本土选拔的青年工匠,一半是从各村选送的机灵后生。他们面前的木桌上,都摊着油印的手册,纸页边缘已被反复翻阅得起了毛边。坐在角落的阿木捏着铅笔,在手册空白处画下齿轮的剖面草图,他曾是个只会用传统织机的农家子,如今指尖沾着机油,眼神里却藏着对新技术的执拗——这是技术传习所开办的第三个月,像阿木这样的学徒,已有两百余人在这里扎根。
一、结对:铁砧上的师徒契
传习所的院子里,十对师徒正围着冶炼炉实操。洋务派来的李师傅抡着小锤,敲打徒弟王石头手里的铁坯,火星溅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烫出点点焦痕。“淬火的水得是井水,晾到七分凉,急了会裂,慢了会软。”李师傅说着,将烧红的铁坯浸入水桶,“嗤”的一声白雾腾起时,他突然松开手,让王石头接手。
王石头紧张得手心冒汗,铁钳夹着铁坯的手微微发抖。李师傅没骂他,只是用烟杆敲了敲炉壁:“咱铁匠传艺,讲究‘一看二摸三上手’。我当年学这手时,被师傅的烟杆敲破了头——你这手抖啥?铁坯又不会咬你。”
(铁砧旁的木架上,《冶炼炉维护指南》被风吹得哗哗响,其中一页用红笔标注着“淬火水温与材质对照表”,那是李师傅特意为徒弟们补的批注。王石头后来在手册上写下:“李师傅的烟杆敲在头上疼,可他教的法子,比啥都实在。”)
纺织坊的结对更显细腻。洋务派的陈大姐正手把手教本地姑娘春桃穿引经纬线,手指穿过综丝时,腕关节转动的弧度都被春桃用炭笔描在手册上。“这机子比你家的老织布机多了三个踏板,”陈大姐指着纺织机的踏板连杆,“左脚踩‘紧经’,右脚踩‘送纬’,中间这个是‘换色’——记住,换色时要等梭子过了中线,不然线会缠成乱麻。”
春桃的手册里夹着晒干的花瓣,每学会一个步骤,就夹一片对应的花:学会穿综时夹了野菊,掌握换色时夹了月季。她说:“陈大姐的手比我娘还巧,可她总说‘好手艺不是藏着的,得让人接过去’。”
二、编书:油墨里的技术魂
传习所的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编书组的工匠们围坐在长桌旁,将口述的经验转化为文字。洋务派的老工匠刘师傅戴着老花镜,对着油灯核对手稿:“纺织机的‘断纬自停’装置,得注明‘灵敏度调至三指宽’——说‘三指’,比说‘五厘米’好记,老百姓看得懂。”
本土工匠老马在一旁补充:“还得画插图,就像话本里的绣像那样,把齿轮怎么转、杠杆怎么动,一笔一笔画清楚。上次有个老乡说,光看字像看天书,见了图才明白‘偏心轮’是啥模样。”
(《纺织机实操手册》的最终版里,果然每页都配着木刻插图:有学徒们熟悉的田埂作背景,纺织机的零件被画成带着乡土气的比喻——“偏心轮像村口老磨盘的转盘”“连杆好比挑水的扁担”。而《冶炼炉维护指南》的扉页,印着洋务派与本土工匠的合影,背景是两派工匠合力抬铁水包的场景,
编书时的争论常带着烟火气。关于“冶炼炉的最佳鼓风强度”,洋务派主张用“风压表读数”,本土工匠却坚持“看火焰颜色”:“咱没那表,可火色发白是太旺,发红是不足,这是祖上传的法子,错不了!”最后手册里加了一页“火焰色卡对照风压表”,左边印着红橙黄白的火焰图谱,右边标着对应的风压数值——老工匠们看着定稿,笑着拍对方的肩膀:“这才叫‘新旧搭着来,谁都不犯难’。”
三、传习:田埂上的新苗长
传习所的第一批结业生走出大门时,每人手里都捧着烫金的结业证和两套手册。阿木带着《冶炼炉维护指南》回了铁匠铺,把自家的炉子改造成了手册里的“双风道”样式,淬火的铁器合格率从三成提到了八成;春桃在村里办起小纺织坊,教姐妹们用新织机时,总把陈大姐的话挂在嘴边:“机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学会了,咱也能织出比城里还好的布。”
更远处的山村里,传习所的流动课堂正用马拉着拆解的纺织机模型巡回教学。洋务派的张师傅站在打谷场上,对着围拢的村民演示:“看这飞梭,一拉绳子能跑三丈远,比人工抛梭快十倍!”村民们啧啧称奇时,本土的李二哥已经按手册上的图纸,在自家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织机的架子——他没见过真机子,却照着插图,用桃木和麻绳拼出了缩小版模型。
传习所的院墙上,新刷的标语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手艺传下去,日子火起来。”墙根下,洋务派与本土工匠合种的槐树已长到一人高,枝叶在风中相触时沙沙作响,像在重复着编书时那句常说的话:“技术不分南北,能让日子过好的,就是好手艺。”
(当第一本手册被送进自治领的藏书楼时,编书组的工匠们在扉页写下日期,旁边画了两双交握的手——一双布满老茧,带着洋务派工坊的机油味;一双沾着泥土,带着本土田埂的气息。薪火相传,从来不是单方面的给予,而是两双手,共同托举起烧得更旺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