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三十三 （公元743年－747年）（2 / 2）

起初，太子李亨的册立并非李林甫的意愿。李林甫担心将来太子成为自己的祸患，一直有动摇东宫的想法；而韦坚又是太子妃的哥哥。皇甫惟明曾经担任忠王李亨的朋友，当时击败吐蕃后入朝献捷，见到李林甫独揽大权，心中十分不满。有一次趁拜见唐玄宗的机会，暗中劝说唐玄宗罢免李林甫。李林甫得知后，派杨慎矜秘密监视他们的行动。恰逢正月十五夜晚，太子出游，与韦坚相见，韦坚又与皇甫惟明在景龙观道士的房间会面。杨慎矜揭发了这件事，认为韦坚是皇亲国戚，不应该与边将过分亲近。李林甫趁机诬陷韦坚与皇甫惟明勾结谋划，想要共同拥立太子。韦坚、皇甫惟明被关进监狱，李林甫派杨慎矜与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温共同审讯他们。唐玄宗也怀疑韦坚与皇甫惟明有阴谋，但没有公开他们的罪名，正月十一日，下诏责备韦坚急于求进，被贬为缙云太守；皇甫惟明挑拨离间君臣关系，被贬为播川太守；同时另外下诏告诫百官。

任命王忠嗣为河西、陇右节度使，兼任朔方、河东节度使事务。王忠嗣起初在朔方、河东任职时，每次与胡人互市，都抬高马价，各部落胡人听说后，争相把马卖给唐朝，王忠嗣全部买下。因此胡人的马匹减少，唐朝的军队更加精锐。等到调任陇右、河西节度使后，又请求从朔方、河东分调九千匹马充实军队，他的军队也变得精锐。王忠嗣手握四枚节度使符节，控制万里疆域，天下的精锐部队和重要军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与吐蕃在青海、积石交战，都取得了重大胜利。又在墨离军讨伐吐谷浑，俘获了吐谷浑的全部部众返回。

夏季四月十八日，唐玄宗册封奚族首领娑固为昭信王，契丹族首领楷洛为恭仁王。

四月二十四日，唐玄宗下诏：“从今以后，每年四季的第一个月，都选择吉日祭祀天地、九宫贵神。”

韦坚等人被贬后，左相李适之十分恐惧，主动请求担任散官。四月二十八日，任命李适之为太子少保，免去宰相职务。他的儿子卫尉少卿李霅曾经准备丰盛的宴席邀请宾客，宾客们都惧怕李林甫，一整天没有一个人敢前往。

任命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为同平章事。陈希烈是宋州人，凭借讲解老子、庄子得以晋升，专门用神仙符瑞来取悦唐玄宗。李林甫因为陈希烈受到唐玄宗的喜爱，而且为人柔顺奸佞容易控制，所以引荐他担任宰相；所有政事都由李林甫一人决定，陈希烈只是唯唯诺诺而已。按照旧例，宰相午后六刻才能出宫。李林甫上奏说，如今太平无事，巳时就可以回家，军国大事都在自己家中决断；主书抱着已经拟定好的公文到陈希烈那里签名而已。

五月初一，发生日食。

七月乙亥日，唐玄宗任命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为户部尚书；这是杨氏姐妹引荐的结果。

秋季七月二十六日，唐玄宗下诏：“被流放、贬官的人大多在途中逗留。从今以后，被贬官的人每天必须赶路十驿以上（一驿约三十里）。”从此以后，被流放、贬官的人大多没能平安抵达目的地。

杨贵妃正受到唐玄宗的宠爱，每次骑马时，高力士都亲自为她牵马缰绳、递马鞭；专门为贵妃院供应织绣衣物的工匠有七百人，朝廷内外的官员都争相进献器物、服饰和珍奇古玩。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因为所献的物品精美，张九章被加授三品官阶，王翼被调入京城担任户部侍郎；天下人纷纷效仿，形成风气。民间传唱道：“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杨贵妃想要吃新鲜荔枝，唐玄宗每年都下令从岭南通过驿马快速运送，等荔枝送到长安时，颜色和味道都没有改变。这时，杨贵妃因为嫉妒蛮横、对唐玄宗不恭敬，唐玄宗大怒，下令将她送回堂兄杨銛的府邸。当天，唐玄宗闷闷不乐，到了中午还没有吃饭，身边的人稍有不合心意，就遭到鞭打。高力士想要试探唐玄宗的心意，请求把贵妃院中的所有储备物品都运送到杨贵妃那里，一共装了一百多车；唐玄宗还亲自分出自己的御膳赏赐给她。到了夜晚，高力士上奏请求迎接杨贵妃回宫，于是打开宫门让她进入。从此以后，杨贵妃受到的恩宠更加深厚，后宫其他嫔妃再也没有机会得到唐玄宗的宠幸。

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他们的哥哥韦坚鸣冤，并且提及太子为韦坚作证；唐玄宗更加愤怒。太子十分恐惧，上表请求与太子妃离婚，乞求不因亲属关系而破坏法律。八月十六日，再次贬韦坚为江夏别驾，韦兰、韦芝都被贬到岭南。然而唐玄宗一向知道太子孝顺谨慎，所以没有迁怒于他。李林甫趁机进言说韦坚与李适之等人结为朋党，几天后，韦坚被长期流放临封，李适之被贬为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被贬为巴陵太守，嗣薛王李琸被贬为夷陵别驾，睢阳太守裴宽被贬为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被贬为竟陵太守，韦坚的亲信党羽被牵连流放、贬官的共有数十人。韦斌是韦安石的儿子；李琸是李业的儿子，也是韦坚的外甥，李琸的母亲也被下令跟随李琸前往任职之地。

赞善大夫杜有邻，他的女儿是太子的良娣，良娣的姐姐是左骁卫兵曹柳积的妻子。柳积性情狂放粗疏，喜好功名，喜欢结交豪杰之士。淄川太守裴敦复将他推荐给北海太守李邕，李邕与他结为好友。柳积来到京师后，与着作郎王曾等人成为朋友，这些人都是当时的名士。

柳积与妻子的娘家人关系不和，想要陷害他们，便散布流言蜚语，告发杜有邻妄称有图谶预言，勾结东宫太子，指责皇上。李林甫下令京兆府士曹吉温与御史共同审讯此案，查明原来是柳积主谋。吉温让柳积牵连供出王曾等人，将他们逮捕入狱。十二月二十七日，杜有邻、柳积以及王曾等人都被杖打而死，尸体堆积在大理寺，他们的妻子儿女被流放到远方；朝廷内外都为之震惊恐惧。嗣虢王李巨被贬为义阳司马，李巨是李邕的儿子。朝廷另派监察御史罗希奭前往审查李邕，太子也将良娣杜氏废为庶人。十二月二十八日，邺郡太守王琚因贪污罪被贬为江华司马。王琚性情豪放奢侈，与李邕都自认为是朝廷元老，长期在外地任职，心中不满，李林甫厌恶他们恃才放旷，所以借着这件事除掉了他们。

天宝六年丁亥（公元747年）

春季正月初四，李邕、裴敦复都被杖打而死。李邕才艺出众，卢藏用曾经对他说：“你就像干将、莫邪宝剑，别人难以与你争锋，但最终恐怕会被折断。”李邕没有听从。

李林甫又上奏请求分别派遣御史到被贬官员的所在地，将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人赐死。罗希奭从青州前往岭南，所到之处就处死被贬谪的官员，郡县官员都惶恐不安。他的驿马文书传到宜春时，李适之忧虑恐惧，服毒自杀。到达江华时，王琚服毒未死，听说罗希奭已经到了，就上吊自杀了。罗希奭又绕道经过安陆，想要恐吓杀死裴宽，裴宽向罗希奭叩头求饶，罗希奭没有停留就离开了，裴宽才得以幸免。李适之的儿子李适护送父亲的灵柩到东京洛阳，李林甫派人诬告李适，李适在河南府被杖打而死。给事中房琯因与李适之关系密切，被贬为宜春太守，房琯是房融的儿子。

李林甫对韦坚怨恨不已，派遣使者沿着黄河以及江、淮地区的州县搜求韦坚的罪证，各地逮捕了负责运输的官吏和船夫，监狱都被挤满了，还征收拖欠的赋税，牵连到邻里乡亲，这些人都被剥光衣服死在官府，直到李林甫去世才停止。

正月初十，唐玄宗祭祀太庙；正月十一日，在南郊合祭天地，大赦天下。下诏免除百姓今年的田租，又下令废除绞刑、斩首的条款。唐玄宗羡慕爱惜生命的名声，所以下令应当判处绞刑、斩首的罪犯都改为重杖打后流放到岭南，实际上有关部门大多将罪犯杖打致死。又下令天下人为改嫁的母亲服丧三年。

唐玄宗想要广泛寻求天下的贤才，下令精通一门技艺以上的人都前往京师。李林甫担心民间士人在对策时斥责他的奸恶，便建议说：“举荐的人大多地位卑贱、愚昧无知，恐怕会用粗俗的语言玷污圣听。”于是下令郡县长官精心考试选拔，确实才华出众的人，列出名字送到尚书省，委托尚书省复试，由御史中丞监督，选取名实相符的人上奏。前来应试的人都被测试诗、赋、论，最终没有一个人及第，李林甫于是上表祝贺说民间没有遗漏的贤才。

冬季十月十三日，唐玄宗前往骊山温泉，将温泉宫改名为华清宫。

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任命部将歌舒翰为大斗副使，李光弼为河西兵马使，兼任赤水军使。歌舒翰的祖父和父亲原本是突骑施别部的酋长，李光弼是契丹王李楷洛的儿子，两人都因勇敢有谋略而受到王忠嗣的器重。王忠嗣派歌舒翰进攻吐蕃，有一位同级别的将领担任副将，傲慢无礼不听指挥，歌舒翰用鞭子将他打死，军中将士都十分恐惧；歌舒翰多次立功，升任陇右节度副使。每年积石军的麦子成熟时，吐蕃就前来抢夺，没有人能够抵御，边民称之为“吐蕃麦庄”。歌舒翰提前在旁边埋伏军队，吐蕃军队到达后，切断他们的后路，前后夹击，吐蕃军队没有一个人能够返回，从此再也不敢前来抢夺。

唐玄宗想要让王忠嗣进攻吐蕃的石堡城，王忠嗣上奏说：“石堡城地势险要坚固，吐蕃全国上下都在防守。如今在城下驻扎军队，不杀死数万人不能攻克。我担心得到的不如失去的多，不如暂且整顿军队、积蓄力量，等待他们出现破绽，然后再夺取它。”唐玄宗心中不快。将军董延光主动请求率军夺取石堡城，唐玄宗下令王忠嗣分兵协助他。王忠嗣不得已接受诏令，但没有完全满足董延光的要求，董延光怨恨他。

李光弼对王忠嗣说：“大夫您因为爱护士兵的缘故，不想让董延光立功，虽然迫于诏令，但实际上是破坏了他的计划。怎么知道呢？如今把数万名士兵交给她却不设立重赏，士兵们怎么肯为他尽力呢！然而这是天子的意思，他没有立功，必定会把罪责推到大夫您身上。大夫您的军府财物充足，何必吝啬数万段丝帛来堵住他的谗言呢！”王忠嗣说：“如今用数万名士兵去争夺一座城池，得到它不足以制服敌人，得不到它也对国家没有危害，所以我不想去做。我现在受到天子的责备，最坏不过是被贬为金吾、羽林将军担任宿卫，其次不过是被贬为黔中地区的副职官员；我怎么能拿数万人的性命去换取一个官职呢！李将军，你确实是爱护我，但我的志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多说了！”李光弼说：“以前担心会连累大夫您，所以不敢不说。如今大夫您能够做古人做的事，不是我所能比得上的。”于是快步退出。

董延光超过期限没有攻克石堡城，就说王忠嗣阻挠军事计划，唐玄宗大怒。李林甫趁机让济阳别驾魏林告发“王忠嗣曾经自称我小时候在宫中长大，与太子李亨关系亲密”，想要拥兵尊奉太子。下诏征召王忠嗣入朝，委托三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讯他。

唐玄宗听说歌舒翰的名声，在华清宫召见他，与他交谈后，十分高兴。十一月十九日，任命歌舒翰兼任西平太守，担任陇右节度使；任命朔方节度使安思顺兼任武威郡太守，担任河西节度使。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受到唐玄宗的厚爱，李林甫逐渐忌恨他。杨慎矜与王鉷的父亲王晋是表兄弟，年轻时与王鉷关系亲密，王鉷能够进入御史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杨慎矜的推荐。等到王鉷升任中丞，杨慎矜与他交谈时，仍然直呼他的名字；王鉷自恃与李林甫关系密切，心中有些不满。杨慎矜夺取了王鉷的职田，王鉷的母亲原本地位卑微，杨慎矜曾经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王鉷深深怀恨在心。杨慎矜仍然以旧情对待他，曾经与他私下谈论谶书。

杨慎矜与方士史敬忠关系密切，史敬忠说天下将要大乱，劝说杨慎矜在临汝山中购买庄园作为避乱的地方。恰逢杨慎矜父亲的墓田中草木都流出血来，杨慎矜十分厌恶，向史敬忠询问原因。史敬忠请求举行祭祀消灾，在杨慎矜的后园设置道场，杨慎矜退朝后，就赤身裸体戴着刑具坐在道场中。十天后血止住了，杨慎矜十分感激史敬忠。杨慎矜有一个侍女名叫明珠，容貌美丽，史敬忠多次用眼睛示意她，杨慎矜就把明珠送给了史敬忠。史敬忠用车子载着明珠经过杨贵妃姐姐柳氏的楼下，柳氏邀请史敬忠上楼，想要车中的美人，史敬忠不敢拒绝。第二天，柳氏入宫，带着明珠一起。唐玄宗见到明珠后十分惊奇，询问她的来历，明珠详细地如实回答。唐玄宗认为杨慎矜与方士搞妖法，十分厌恶他，心中含怒但没有发作。

杨钊把这件事告诉了王鉷，王鉷心中高兴，于是侮辱怠慢杨慎矜；杨慎矜大怒。李林甫知道王鉷与杨慎矜有矛盾，暗中引诱王鉷图谋杨慎矜。王鉷于是派人散布流言蜚语告发“杨慎矜是隋炀帝的孙子，与凶暴之人往来，家中有谶书，图谋恢复祖先的基业”。唐玄宗大怒，逮捕杨慎矜入狱，下令刑部、大理寺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共同审讯他。太府少卿张瑄是杨慎矜推荐的，卢铉诬陷张瑄曾经与杨慎矜谈论谶书，对他严刑拷打，张瑄不肯答辩。于是用木头绑住他的脚，让人拉动他的枷柄，向前拖拽，身体被拉长数尺，腰细得快要断裂，眼睛和鼻子都流出血来，张瑄最终还是没有答辩。

又派吉温到汝州逮捕史敬忠。史敬忠与吉温的父亲一向关系密切，吉温小时候，史敬忠常常抱着他、抚摸他。等到捕获史敬忠后，吉温不与他交谈，用锁链锁住他的脖子，用布蒙住他的头，驱赶着他走在马前。到达戏水时，吉温让官吏引诱他说：“杨慎矜已经认罪服法，只需要你一份供词，如果你识相就可以活命，否则必定会死，前面到了温泉宫，就想求死都不可能了。”史敬忠回头对吉温说：“七郎（吉温排行第七），请给我一张纸。”吉温假装没有回应。距离温泉宫十多里时，史敬忠恳切哀求，吉温才在桑树下让他写下三份供词，供词的内容都符合吉温的心意。吉温慢慢对他说：“老人家不要见怪！”于是起身向他行礼。

到了会昌县，才开始审讯杨慎矜，用史敬忠的供词作为证据。杨慎矜全部认罪，只是搜查不到谶书。李林甫对此感到担忧，派卢铉进入长安搜查杨慎矜的家，卢铉在袖子里藏着谶书，进入杨家后躲到暗处，然后骂骂咧咧地出来说：“逆贼深藏秘密谶书。”到了会昌县，把谶书拿给杨慎矜看。杨慎矜叹息说：“我没有收藏谶书，这东西怎么会在我家呢！我该死罢了。”十一月二十五日，赐杨慎矜以及他的哥哥少府少监杨慎馀、洛阳令杨慎名自杀；史敬忠被杖打一百，妻子儿女都流放到岭南；张瑄被杖打六十，流放到临封，死在会昌县。嗣虢王李巨虽然没有参与谋划，但因为与史敬忠相识，被免去官职，安置在南宾郡。其他被牵连的有数十人。杨慎名听到诏令后，神色不变，写信与姐姐告别；杨慎馀双手合十指向天空后上吊自杀。

三司审讯王忠嗣，唐玄宗说：“我儿子住在深宫之中，怎么会与外人勾结谋划，这一定是假的。只弹劾王忠嗣阻挠军功。”歌舒翰入朝时，有人劝他多带金银丝帛来营救王忠嗣。歌舒翰说：“如果公道还存在，王公必定不会冤死；如果公道将要丧失，多贿赂又有什么用！”于是空着手前往。三司上奏王忠嗣的罪行应当处死。歌舒翰刚刚得到唐玄宗的赏识，极力陈述王忠嗣的冤情，并且请求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唐玄宗起身，进入宫中，歌舒翰叩头跟随，一边说一边流泪。唐玄宗感动醒悟，十一月二十七日，贬王忠嗣为汉阳太守。

李林甫多次制造大冤案，在长安另外设置推事院（专门审讯案件的机构）。因为杨钊有后宫杨贵妃的亲属关系，能够出入宫中，他说的话唐玄宗大多听从，于是李林甫拉拢他作为援助，提拔他为御史。事情稍有涉及东宫太子的，都指使杨钊上奏弹劾，交付罗希奭、吉温审讯。杨钊因此得以实现自己的私欲，被他排挤陷害诛杀的有数百家人，都是由杨钊揭发的。幸好太子仁孝谨慎安静，张垍、高力士常常在唐玄宗面前保护他，所以李林甫最终不能离间太子与唐玄宗的关系。十二月二十一日，征发冯翊、华阴的民夫修筑会昌城，设置百官的办公场所。王公贵族各自建造宅邸，土地每亩价值千金。十二月二十二日，唐玄宗返回宫中。

十二月二十五日，下令百官在尚书省观看天下每年进献的贡品，不久后把所有贡品用车子装载赏赐给李林甫家。唐玄宗有时不上朝，百官都聚集在李林甫的府门前，御史台、尚书省都空无一人。陈希烈虽然坐在宰相府中，但没有一个人前去拜见他。

李林甫的儿子李岫担任将作监，对父亲权势过盛感到担忧，曾经跟随李林甫在后园游玩，指着做工的民夫对李林甫说：“父亲长期处于权力中心，天下的怨仇都集中在您身上，一旦灾祸降临，想要做这样的民夫，还能做到吗？”李林甫不高兴地说：“形势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呢？”

在此之前，宰相都以德行气度自居，不炫耀威势，随从不过几个人，士人百姓有时不用回避。李林甫自认为树敌太多，常常担心被刺客暗杀，出门时就有一百多名步兵骑兵作为左右护卫，金吾卫清理街道，前面的仪仗队在数百步之外，公卿官员都要回避；居住时则层层关门、处处设墙，用石头铺地，墙壁中夹着木板，如同防备大敌，一晚上要多次更换床位，即使是家人也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处。宰相随从的盛大场面，是从李林甫开始的。

起初，将军高仙芝原本是高丽人，在安西从军。高仙芝骁勇善战，擅长骑马射箭。节度使夫蒙灵察多次推荐他，升任安西副都护、都知兵马使，兼任四镇节度副使。

吐蕃把公主嫁给小勃律王，小勃律周边的二十多个国家也都依附吐蕃，不再向唐朝进贡；前后几任节度使率军讨伐，都没能攻克。唐玄宗下诏任命高仙芝为行营节度使，率领一万骑兵前去征讨。高仙芝从安西出发，行军一百多天后，抵达特勒满川，将军队分为三路，约定在七月十三日在吐蕃连云堡下会师。连云堡有吐蕃守军近万人，没料到唐军突然赶到，大惊失色，依山据险抵抗，滚石和擂石如雨般落下。高仙芝任命郎将高陵人李嗣业为陌刀将，下令说：“到中午之前，必须攻破敌军！”李嗣业手持一面旗帜，率领陌刀手沿着险要地形率先攀登，奋力厮杀，从辰时到巳时，大败吐蕃军，斩首五千级，俘虏一千多人，其余敌军都逃跑溃散了。宦官边令诚因为深入敌境过远，害怕不敢前进；高仙芝便让边令诚率领三千名瘦弱士兵驻守期城，自己继续进军。

又行军三天，抵达坦驹岭，要从四十多里长的陡峭山坡下行，前方就是阿弩越城。高仙芝担心士兵畏惧艰险不肯下山，先派人穿上胡人的衣服，假装成阿弩越城的守军前来投降，谎称：“阿弩越城军民真心归唐，已经砍断了通往吐蕃的娑夷水藤桥。”娑夷水就是弱水，水面轻得连草芥都浮不起来；藤桥是吐蕃与小勃律往来的通道。高仙芝假装高兴，士兵们才愿意下山。又过了三天，阿弩越城果然派来使者迎接。

第二天，高仙芝进入阿弩越城，派遣将军席元庆率领一千骑兵先行，嘱咐他说：“小勃律人听说大军到来，君臣百姓必定会逃进山谷，你只管呼喊他们出来，拿出丝帛谎称是皇帝的赏赐，等大臣们到齐后，把他们全部捆绑起来等候我。”席元庆按照吩咐行事，将小勃律的大臣们全部抓获。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逃进石窟，无法抓获，高仙芝赶到后，斩杀了几名依附吐蕃的大臣。

藤桥距离阿弩越城还有六十里，高仙芝紧急派遣席元庆前去砍断它，刚砍断不久，吐蕃大军就赶到了，但已经来不及救援。这座藤桥的宽度刚好能容一支箭飞过，吐蕃人费力修建，用了整整一年才完工。

八月，高仙芝俘获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班师回朝。九月，抵达连云堡，与边令诚会合。当月月底，到达播密川，高仙芝派遣使者向朝廷上奏战况。抵达河西后，节度使夫蒙灵察怨恨高仙芝不先向自己禀报就擅自上奏捷报，不仅没有派人迎接慰劳，还辱骂高仙芝说：“吃狗屎的高丽奴！你的官职都是靠谁得到的？竟然不等我处置，就擅自上奏捷书！高丽奴！你罪该万死，只是因为你刚立了新功，我才不忍心杀你！”高仙芝只是不停谢罪。边令诚则向朝廷上奏，称高仙芝深入万里敌军腹地，立下奇功，如今却日夜担忧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