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旧友各怀生计计.初心不动守公心(1 / 2)
乡政府食堂那根粗壮的烟囱正卖力地喷吐着滚滚黑烟,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扭动升腾,竟将西边天际那轮挣扎着透出些光亮的落日,也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油污色。
食堂大师傅是个红光满面的胖老头,姓胡,围裙油腻发亮,据说是部队炊事班转业的,炒的回锅肉在十里八乡都有名。
见姬永海进来,正颠着大勺在锅里翻炒,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头也不回地嚷道:“乡长来啦?今儿运气好,刚杀了头肥猪,给您炒个回锅肉?猪后臀尖的肉,肥瘦相间,香得很!”
姬永海点点头,没多言语,径直走到自己靠墙的办公桌旁,弯腰从桌子底下摸出两瓶还没拆封的洋河大曲——那是上次开现场会剩下的招待用酒。
他拎着酒瓶,走到食堂角落那张油腻发亮、布满刀痕的旧方桌旁。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菜:一大海碗油光锃亮、肥肉片颤巍巍的回锅肉,一碟黄澄澄的炒鸡蛋,一盘拌了蒜泥和香油的翠绿黄瓜,还有一大碗漂着几点油星的白菜豆腐汤。
热气混杂着油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盘旋,胡师傅还特意端来一碟腌萝卜条,说“解腻,下酒正好”。
四个人围着方桌坐下,凳子腿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姬永海拧开酒瓶盖,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给每人面前的粗瓷大碗里都倒了大半碗,金红色的酒液在碗里晃荡,折射着昏黄的灯光,像流动的熔金。
“咱四个,”姬永海端起自己面前那碗酒,碗沿的油渍映出他半边疲惫的脸,“从光着屁股在小姬庄河的烂泥里打滚、摸鱼虾、掏鸟蛋一起长大的。
今天能凑在这张桌上,是缘分。
啥官不官的,都撂一边。
今儿,咱不说官话套话,只说掏心窝子的实在话。”
他的目光扫过田慧法涨红的脸、姬忠年憨厚的笑、庞四十闪烁的眼神,“干了这口,暖暖身子!”
田慧法像是被这话点燃了,第一个端起碗,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小半碗。
劣质白酒的辛辣像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
酒液顺着他粗糙的嘴角肆意流淌,在沾满灰尘的脖子上冲出两道蜿蜒闪亮的沟壑。
他抬起胳膊,用同样脏污的袖口狠狠抹了一把脸,把眼泪鼻涕和酒水混在一起擦去,动作粗鲁得像在擦一块破抹布。
然后,他放下碗,那双布满血丝、带着浓重醉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姬永海,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声音嘶哑地开口:
“永海!我……我求你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解开旧军装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却被汗水浸得发软发黄的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展开,推到姬永海面前。
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几只类似水耗子的动物,旁边潦草地标注着“水獭”“种獭”“繁殖池”等字样。
画得实在不像,倒像几只肥硕的田鼠。
“我想养水獭!”田慧法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激动而拔高了八度,带着破音,“就在咱南三河的湖滩上搭棚子养!
技术员我都找好了!人家说了,这玩意儿,皮毛金贵得很!一张上好的獭皮,能顶城里工人小半年的工资!绝对能发大财!”
他唾沫星子飞溅,身体前倾,几乎要扑到桌面上,
“可……可信用社那帮龟孙子!狗眼看人低!死活不给我贷款!
说我……说我信誉不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汤都震得晃了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我田慧法是啥人?
我爹是烈士!是在朝鲜战场挨了美国鬼子炮弹牺牲的!我是烈属!他们凭啥不信我?凭啥卡我?这是寒烈士后代的心!寒革命的心呐!”
最后那句“我是烈士后代!他们凭啥不信我?”
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酒气氤氲的空气里。
刹那间,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回锅肉的油光凝固了,炒鸡蛋的香气仿佛也被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