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双肩扛责攻书垒 .一心向暖赴河东(1 / 2)
窗外,洪泽湖下游的朔风像无数条冰冷的鞭子,裹挟着坚硬雪粒,狠狠抽打着东临湖乡工业办公室单薄的窗棂。
玻璃在风中发出阵阵呜咽,姬永海伏在灯下,油灯昏黄的光晕只勉强照亮他面前摊开的《政治经济学》教材。
桌角堆着厚厚一摞文件——红星水泥厂设备更新预算、临河砖瓦厂申请协调电力供应的报告……他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指间是劣质香烟浓烈的苦涩。
手指触到粗布棉衣内袋里那块微微发硬的边角,他小心地抽出来。
照片上,妻子昊佳英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站在南三河岸边的老槐树下,对着镜头腼腆地笑着。
那笑容干净得像初春解冻的河水,瞬间冲淡了办公室里的寒气与文件堆砌的滞重。
他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妻儿的脸庞,指尖残留的墨水印子蹭在照片边缘,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灰痕。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拧开笔帽,在笔记本扉页那几行早已刻入骨髓的字迹下,又用力地描了一遍:
“干部家属农转非,四条件:副乡级(已达)、三十岁(已达到)、大专证(待取)。
受地市级以上政府或同级别部门表彰(已经达到)”以上四条件缺一不可。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风雪的呜咽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这纸上的三行字四条件,便是横亘在他整个家庭命运面前的界河。
河东的灯火、城镇户口、吃商品粮的未来,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天涯。
河西的泥泙、靠天吃饭的辛劳、祖辈佝偻的身影,像南三河冬天沉滞的淤泥,牢牢吸附着他的至亲。
他闭上眼,妻子温言细语的嘱托仿佛就在耳畔:
“爹妈有我,孩子有我,你只管安心去攻那座文凭的山……等你回来,儿子定会脆生生喊你‘爹’了!”那声音带着南三河水汽特有的温润,却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苦攻书——异乡宦途的双重煎熬
乡工业办公室的灯光,在1983年严酷的冬夜里,常常是东临湖乡政府大院里熄灭得最晚的一盏。
姬永海的时间被粗暴地撕扯成两半。
白昼属于喧嚣的乡镇:红星水泥厂扩建的用地纠纷,几户村民死活不肯挪动祖坟,他得耐着性子,踩着田埂上冻得梆硬的泥块,陪着笑脸,用地道的乡音讲政策、算补偿,磨破嘴皮。
临河砖瓦厂新窑点火在即,供电所的线路却迟迟架不过来,他骑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顶着刀子般的寒风,在乡间土路上颠簸十几里,守在供电所所长家门口等到天黑,冻得手脚麻木,只为求人家第二天派个工。
还有那摇摇欲坠的农机厂旧厂房改造,他得带着技术员爬上爬下,查看腐朽的梁柱,计算着每一分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的预算,冰冷的铁锈蹭得他满手乌黑。
公文包——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忠实地记录着这种撕扯。左边塞满了各种报表、申请、合同草案,纸张被反复翻阅揉搓得毛了边;
右边则沉甸甸地坠着《政治经济学》、《统计学原理》、《工业会计》这些自考教材和笔记簿,书页里夹着自制的书签,是裁得方方正正的旧报纸条。
一次在临河砖瓦厂召开现场会,协调新窑投产前的安全措施。
他蹲在刚出窑还带着余温的砖垛旁,跟老厂长比划着消防沙池的位置,起身时,一本卷了边的《统计学》笔记本从鼓囊囊的衣兜滑落,“啪”地掉在沾满红色砖粉的地上。
工业办公室主任林彬眼疾手快捡了起来,拍掉上面的浮尘,没有立刻递还,而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洪泽湖风浪打磨过的粗粝嗓音,意味深长地说:
“姬乡长啊,这纸片片,轻飘飘的,可它是什么?是你往‘河东’那头蹦跶的船票!
是给你屋里头佳英、娃娃、老爹老娘吃的定心丸!攥紧了,别丢!”
那“河东”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姬永海心上。他默默接过笔记本,塞回口袋,那硬硬的棱角硌着他的肋骨。船票?定心丸?他只觉得那是一座山,一座必须用血肉之躯去硬凿、硬啃的山。
夜晚属于书本,却从未真正安宁。
一个深夜,他刚摊开《工业会计》的习题册,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嘶哑的喊叫:
“姬乡长!姬乡长!不好了!水泥厂…立窑喷火了!”他猛地弹起,抓起椅背上的棉大衣就冲进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