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地还魂(1 / 2)
这破船在海上颠簸了三天三夜,把人肚子里的黄胆水都给颠了出来。
等到脚底下踩着那水泥码头的时候,我这心里头才算是有了点着落。
这是咱的地界,闻着那股子混杂着死鱼烂虾和柴油废气的味儿,都觉得比那夜见岛上的香甜气息顺鼻孔。
这地方是个偏僻的小渔港,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离上海还有几百里地。
回来的船是老林安排的,条件比周主任强点,但不多,先是搭大货轮离开的大阪,半道上又换了条小点的船,这才把我们送回来。
船老大也没多废话,收了那点剩下的日元,把我们往岸上一扔,调转船头就跑,跟后面有水鬼追命似的。
其实也不怪他,我们这几个人现在的德行,那是真不像好人。
我身上那件夹克衫早就看不出颜色,袖口全是干涸的黑红印子,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耗子更惨,裤裆那儿磨开一大口子,露着里面的红裤衩,头发跟鸡窝似的,脸上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刚从劳改农场逃出来的盲流。
老史和小顾相互搀扶着,水生拎着他那把柴刀和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刀,走在最后面。
“老陈,咱这算是活过来了吧?”耗子一屁股坐在码头的石墩子上,也不管那上面全是鸟屎,在那大口大口地喘气,手哆嗦着去摸兜里的烟屁股,“我怎么觉得这地还是晃悠呢?”
我没搭理他,胃里那股子火烧火燎的劲儿又上来了。
不是晕船那种恶心,是饿。
这种饿法邪门得很,不是那种肚皮贴后背的空虚,是骨头缝里往外透着的贪婪,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张着嘴喊饿。
这他妈不是我们要吃,是身体里那种下的“瓜”要吃。
“找地儿吃饭。”我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像塞了把沙子,“再不吃东西,我怕我会把这码头上的水泥墩子给啃了。”
我们在码头边上找了家小饭馆。
那是真小,就三张油腻腻的桌子,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一看我们这帮人进来,老板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苍蝇拍都掉了。
他大概以为遇上了打劫的,或者哪来的逃犯。
“老板,有啥吃的,全端上来。”耗子一拍桌子,声音大得把我也吓了一跳,“这一路净吃那小日本的生冷玩意儿,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我们要热乎的,肉,大块的肉!”
不多久,老板战战兢兢地端上来一大盆红烧肉,还有一桶米饭。
接下来这场面,没法看。
我要是说我们是饿死鬼投胎,那是侮辱了饿死鬼。
水生直接端起那木桶,也不用碗,拿勺子往嘴里扒拉,那米饭下去的速度,跟倒进下水道似的。
我也顾不上斯文,舀起一块红烧肉就塞嘴里,连嚼都顾不上嚼,直接往下吞,那肥油顺着嘴角往下流,烫得食道生疼,可那种满足感却顺着胃袋直冲天灵盖。
我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乱窜,原本酸痛的肌肉正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恢复。
这感觉很爽,爽得让人害怕。
五个人,干掉了饭馆里两天的存粮。
最后老板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那是看怪物的眼神,想赶人又不敢,只能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吃饱喝足,那种要把人逼疯的饥饿感总算是压下去了。
“结账。”我打了个饱嗝,一摸兜,坏了,就剩几张日元还都特么给船老大了。
还好,耗子兜里还有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那是他临走前藏在鞋垫底下的私房钱,这会儿拿出来虽然味儿大点,但好歹能用。
出了饭馆,我们在路边拦了一辆去县城的破中巴。
车上人挺多,大都是些进城务工的农民和倒腾海货的小贩。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子汗臭味、烟味和海腥味。
我们几个人往后排一挤,周围的人立马就让开了一圈空地。
没办法,咱们身上这股子煞气太重,不像好人呐!
车子晃晃悠悠地上了路。
我靠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电线杆子和那些灰扑扑的砖瓦房,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三个月。
我摸了摸胸口,心跳沉稳有力,甚至比以前更强劲。
这身体素质是上去了,可这命也变短了。
这买卖,亏大发了。
“老陈,你说……”耗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那一嘴的大蒜味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咱要是真找不到那劳什子龙眼,是不是真得变成那岛上的怪物?我看那长毛的也不错,冬天省棉袄了。”
“你少贫两句能死啊?”我白了他一眼,“你要想长毛,赶明儿我给你买两瓶生发水,让你全身上下都长满,到时候把你送马戏团去,没准还能混个台柱子。”
耗子嘿嘿一笑,没再接茬,转头看向窗外,眼神里透着藏不住的慌。
他在想秀秀。
这一趟出去,惹了一身骚,还背了个定时炸弹回来。
这要是让秀秀知道了,那还不得急死。
“回去之后,嘴都给我把严点。”我扫视了一圈众人,沉声说道,“尤其是耗子,在秀秀面前别说漏了嘴。就说咱们一切顺利,到地方找着人就回来了。”
“明白,明白。”耗子点头如捣蒜,“我要是敢说实话,秀秀能拿菜刀劈了我。再说了,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菌丝、怪物、活了几百年的老粽子,精神病院都不收我这样的。”
老史一直在闭目养神,这时候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那手掌粗糙厚实,指节上全是老茧。
他稍微握了握拳,指关节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脆响。
“这力量,控制不住。”老史低声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那个瓷勺给捏碎了。回去得适应一段时间,不然容易伤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
身体机能暴涨,神经系统却还没完全跟上。
这就好比给一辆拖拉机装了个飞机引擎,一脚油门下去,不散架也得翻车。
“都悠着点。”我叮嘱道,“特别是水生,你那力气本来就大,现在更是没谱。平时要多注意了”。
一路辗转,倒了中巴倒大巴,等我们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的深夜了。
上海滩还是那个上海滩,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
回到三川阁所在的弄堂,已经是后半夜了。
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晃。
走到三川阁门口,看着那块熟悉的招牌,我这眼眶子竟然有点发热。
这破店,虽然不赚钱,但好歹是个窝。
耗子上前掏钥匙开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抖,捅了半天没捅进去。
“起开,笨手笨脚的。”我把他推开,自己拿着钥匙去开。
结果手刚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钥匙竟然被我一把直接给拧断了。
我愣住了,手里捏着半截断掉的钥匙,跟耗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