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镜中旧影(1 / 2)
第三百八十章镜中旧影
张清玄的手,按在了铜镜冰凉的镜面上。
触感不像金属,更像是凝固的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带着几十年积攒的怨气与悲凉。他闭上眼睛,星火之力在掌心凝聚,形成一个温暖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阴寒。
“放松。”他对镜前的苏婉秋说,“让我看。”
苏婉秋跪在石台前的身影轻轻颤抖。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你会看到……我最不愿想起的事。”
“这就是交易的一部分。”张清玄平静道。
停顿片刻,苏婉秋的肩膀塌了下去,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她额头抵着的镜面,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张清玄的意识,被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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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像老电影开场时的闪烁。
然后景象逐渐清晰。
是后台。戏班子的后台,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和汗水混合的气味。木制的化妆台上摆着几面铜镜,镜前点着油灯,光线昏黄。角落里堆着戏服、头饰、刀枪把子。
几个年轻女子正对镜化妆。她们穿着朴素的内衬衣,头发用木簪简单挽起,脸上已涂了粉底,正在描眉画眼。动作娴熟,神情专注。
其中一个女子,正是苏婉秋。
她比照片里更年轻些,约莫二十出头,脸上还有些未褪尽的稚气。她对着镜子,一笔一笔地画着眉,手腕很稳,眼神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婉秋姐,”旁边一个圆脸姑娘凑过来,小声说,“今晚这出唱完,咱们能歇两天吧?”
“师父说看情况。”苏婉秋放下眉笔,拿起胭脂,“要是梁老板满意,或许能多给些赏钱。”
“梁老板……”圆脸姑娘撇撇嘴,“他那眼神,我看着就不舒服。昨晚散戏后,他还想拉你去喝酒呢。”
“推了就是。”苏婉秋语气平淡,“咱们是唱戏的,不是陪酒的。”
“可是师父他——”
“师父有师父的难处。”苏婉秋打断她,“凤鸣班三十几口人,要吃饭。”
圆脸姑娘不说话了,默默坐回去继续化妆。
画面一转,是戏台上。
锣鼓铿锵,胡琴悠扬。苏婉秋扮着杜丽娘,水袖翻飞,身段婉转。台下坐满了人,前排是穿长衫马褂的乡绅富商,后排是站着看的普通百姓。叫好声此起彼伏。
她唱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时,眼中含泪,情真意切。台下静了一瞬,然后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
张清玄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一切。他能感觉到苏婉秋对戏的投入——那不是伪装,是真的热爱。她在台上时,整个人是发光的。
散戏后,后台一片忙乱。卸妆,收拾行头,清点赏钱。师父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吴,背微驼,脸上总是带着讨好的笑。他数着银元,眉头却皱得紧紧的。
“不够,”吴师父叹气,“梁老板只给了说好的一半。”
“凭什么?”有师妹不满,“咱们唱得这么好!”
“他说……要婉秋去陪他一晚,才给全数。”
后台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都看向苏婉秋。
苏婉秋正在卸头饰,动作停住了。镜子里,她的脸一点点白下去。
“师父,”她轻声说,“我不去。”
“婉秋啊,”吴师父搓着手,“师父知道委屈你。可咱们班子里,就你最能叫座。梁老板说了,只要你肯去,不但这次赏钱给足,下次来还包咱们半个月的场子。你想想,半个月,够咱们缓好一阵子了……”
“我说了,不去。”苏婉秋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吴师父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那晚,苏婉秋一个人坐在后台,对着空荡荡的戏台,坐了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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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画面开始加速,像翻动的书页。
凤鸣班的处境越来越难。战乱逼近,看戏的人少了。有时一场唱下来,赏钱还不够买米。师妹们开始生病,没钱抓药。吴师父的背驼得更厉害了。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是在一个雨天。凤鸣班借宿在一座破庙里,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庙门被推开,一个穿深青色长衫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瘦,戴一副圆框眼镜,手里提着一个皮箱。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或是郎中。但张清玄一眼就看出——这人身上有修行者的气息,很淡,但很纯正。
“诸位师傅,”男人拱手,声音温和,“雨大路滑,能否借个地方避避雨?”
吴师父连忙应下。
男人自称姓“景”,是个收藏家,喜欢听戏,尤其爱听《牡丹亭》。他在庙里住了三天,听了三晚的戏,每次都坐在最前排,闭着眼,手指在膝上轻轻打着拍子。
第三天晚上,散戏后,他找到了苏婉秋。
“苏姑娘的杜丽娘,是我听过最好的。”景先生说,“可惜,这么好的嗓子,这么好的身段,却要困在这乱世里,跟着戏班颠沛流离。”
苏婉秋警惕地看着他:“景先生有话直说。”
景先生笑了。他从皮箱里取出一面铜镜,放在桌上。正是石门后的那面。
“这面镜子,是我家传之物。”他说,“它有个特别之处——能‘留住’最美的东西。比如,苏姑娘今晚的这场戏。”
苏婉秋皱眉:“我不明白。”
“简单说,”景先生推了推眼镜,“我想请苏姑娘,为这面镜子‘唱一出戏’。不是给人听,是给镜子听。唱完之后,镜子会记住你的声音,你的神韵,你的魂。而作为回报……”
他顿了顿,从皮箱里取出一包东西。打开,是十根金条。
“这些,够凤鸣班安稳过三年。而且,”景先生看向门外那些偷偷张望的师妹们,“我可以安排船只,送你们所有人去江南,那里战火还没烧到,有我的熟人照应,你们可以安心唱戏。”
苏婉秋盯着那些金条,又看向铜镜,最后看向景先生:“只是……唱一出戏?”
“只是唱一出戏。”景先生微笑,“在湖心岛,月圆之夜。唱完之后,镜子归我,你们拿钱走人。”
“为什么要在湖心岛?为什么要在月圆之夜?”
“那是镜子力量最强的时候。”景先生耐心解释,“只有这样,它才能‘记住’最完整的你。”
苏婉秋沉默了很长时间。
窗外雨声淅沥,庙里油灯摇曳。她能听到隔壁师妹们压抑的咳嗽声,能听到吴师父沉重的叹息。
“好。”她终于说,“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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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画面再次转换。
七月初七,黄昏。湖心岛。
凤鸣班所有人都来了。景先生包了一条大船,送他们上岛。岛上已搭起一个简易的戏台,台下摆着几把椅子,只有景先生一人坐着。
苏婉秋穿上最好的戏服,戴上最珍贵的头面。师妹们围着她,给她整理衣襟,补妆,眼神里满是羡慕和期待——她们以为,唱完这出,就能去江南了。
开戏前,景先生递给苏婉秋一杯茶:“润润嗓子。”
苏婉秋接过,喝了。茶很香,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锣鼓响起,她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