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糖人毒心案之糖人染血痕(1 / 2)
巳时三刻,日头正好,将平安县东市涂抹得一片亮堂。阳光如同碎金,泼洒在纵横交错的青石板上,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汗水与各种生计气息的暖意。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高亢而富有韵律,像是市井独有的唱腔;妇人们围着菜摊,指尖挑剔地掐着菜叶,讨价还价的絮语编织成一张绵密的生活之网;更有那不知愁的孩童,像一尾尾灵活的鱼儿,在人群的缝隙里追逐嬉闹,笑声清脆,撞碎了满街的喧嚣。空气里,浮动着瓜果的清新、刚出笼的蒸饼的面香、熟肉摊子传来的诱人油气,以及……那一丝在诸多气味中,忽然变得尖锐、变得突兀的甜腻——那是熬化的麦芽糖,混合着色素,被巧手塑造出万千形态的,糖人的味道。
“卖糖人嘞!吹龙画凤,大圣天庭,好看又好吃咯!”老刘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脸上堆着经年累月笑出来的褶子,像一朵风干的菊花。他嗓门洪亮,带着一种吸引孩子的魔力。小小的摊位前,挤满了眼巴巴的孩童,那一双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手中那柄神奇的铜勺。勺中是滚烫的、金灿灿的糖稀,随着他手腕稳健地倾侧、移动,线条便流畅地滴落在光洁的石板上,蜿蜒曲折,瞬息间,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鸟儿便成了型,引来一片压抑着的、充满惊叹的抽气声。他拿起细竹签,轻轻一按,再用小铲刀一撬,“起!”一声吆喝,糖画便完好无损地递到了迫不及待的小手上。那糖人,在日光下晶莹剔透,闪烁着琥珀般的光泽,是这市井画卷里,最甜蜜的一笔。
然而,墨浓处易生污渍,甜极时陡转酸辛。
“娘……我……我肚子疼……”一个刚接过一只肥壮“小马”糖人的男童,名叫狗蛋,原本红润的小脸骤然失去了血色,他捂着腹部,身体蜷缩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蚋。
“哎呀!狗蛋!你怎么了?!”身旁穿着粗布衣衫的妇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慌忙蹲下,粗糙的手掌抚上儿子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她的话音尚未落地,旁边另一个正舔着一条灵动“鲤鱼”糖人的小女孩,猛地“哇”一声,将早晨吃的稀粥咸菜尽数呕了出来,秽物溅落在青石板上,散发出酸腐的气味。她小小的身体随即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眼白上翻,嘴角溢出白色的泡沫。
“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了?别吓娘啊!”女孩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想要抱住女儿,却又不敢用力,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
几乎在同一时刻,第三个拿着“公鸡”糖人的男童柱子,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口吐白沫,直接昏死过去,手中的糖公鸡摔落在地,“啪嚓”一声,碎裂成几块不规则的、色彩斑斓的碎片,那鲜艳的红色,此刻看来,竟如同凝固的血液般刺眼。
“出事了!糖人有毒!老刘头的糖人有毒!”不知是谁,用变了调的嗓子,尖利地划破了空气。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恐慌。其乐融融的市集画卷被粗暴地撕裂,温馨的底色被惊恐的灰白覆盖。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惊叫着、推搡着向四周退散,你踩了我的脚,我撞了你的肩,孩子的哭声、大人的斥骂声、不知所措的询问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交响。中间空出一片狼藉的场地,只剩下三个生死不知的孩童、哭得几乎晕厥的亲人,以及面如死灰、僵立当场的摊主老刘头。他手中的铜勺“当啷”一声掉进熬糖的小锅里,溅起几点滚烫的糖稀,烫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只是浑身抖如筛糠,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老天爷作证,我的糖……没问题啊……”
消息像被飓风催动的箭矢,瞬息射入平安县衙。
“……报!东市骚动,多名孩童疑因食糖人中毒,倒地抽搐,口吐白沫,情况危急!”一名在外探事的帮闲,连滚带爬地冲进刑房,气喘吁吁,脸上毫无人色。
刑房内,捕头赵雄正与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吴文核对上一桩窃案的卷宗。闻听此报,赵雄猛地抬起头,那双惯常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瞬间缩紧,浓黑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古铜色的脸庞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一层冰冷的寒霜。他搁在案几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郑龙!”他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召集所有空闲人手,封锁东市!小乙,带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是!”站在下首的林小乙心头亦是一凛,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脊梁。孩童、中毒、闹市……这几个词汇组合在一起,意味着案件的性质已非寻常,其恶劣程度与可能引发的恐慌,足以让任何一位父母官坐立不安。
一行人脚步匆匆,踏碎县衙的宁静,如同利剑出鞘,直奔东市。赶到现场时,先期到达的几名衙役正吃力地维持着秩序,用腰刀和水火棍勉强隔开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的围观百姓。但恐慌与愤怒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空气中弥漫、发酵。孩童亲人的哭嚎声撕心裂肺,请来的郎中正满头大汗地施针灌药,试图稳住孩子们的病情。老刘头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着,瘫软如泥,目光呆滞,依旧重复着那苍白的辩白。
赵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全场,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彻底封锁这个摊位!所有糖人,无论完损,所有熬糖的原料、工具,一概贴上封条,带回衙门!今日所有接触过这摊子的人,无论是买糖的还是看热闹的,一律登记造册,暂时看管,不得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