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铁窗血(2 / 2)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们打累了,骂骂咧咧地停了手。
沈玠遍体鳞伤地躺在冰冷潮湿、满是污秽的稻草上,蟒袍已被鲜血和污泥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火辣辣的疼痛。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噩梦。
正式的“审问”尚未开始,但来自狱卒的“私刑”却从未间断。鞭打只是开胃小菜。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胸膛,发出“嗤嗤”的声响和皮肉焦糊的气味,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冰冷的夹棍套上他的手指、脚踝,逐渐收紧,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十指连心的剧痛摧心剖肝。
高强度的刑罚、恶劣的环境、粗粝肮脏的食物(如果那能称之为食物的话),很快让沈玠的伤口恶化感染。他发起了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在清醒的片刻,他能感觉到全身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又时而如坠冰窖,冷得浑身颤抖。伤口化脓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牢房里,吸引着苍蝇嗡嗡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带着血腥气和死亡的阴影。
(殿下……可知奴婢落难……)
在意识模糊的瞬间,这个念头会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鄙夷的期盼。期盼那个曾经说过要护着他的小公主,或许能知晓他此刻的绝望境地。
但下一秒,更强烈的恐惧和绝望便席卷而来。
(不……殿下……千万别来……)(不要看到我这般模样……这般卑贱肮脏……不堪入目的模样……)(不要被我所牵连……远离我……越远越好……)
他宁愿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里烂掉、死掉,也不愿让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任人鱼肉的惨状。那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痛苦千万倍。
偶尔,会有正式的审问官下来,例行公事地询问几句关于张文远案的情况。他们得到的,永远是沈玠虚弱却异常强硬的回答,即使声音因痛苦和虚弱而断断续续:
“咱家……无罪……”
他深知,一旦认罪,不仅自己万劫不复,更会牵连太子。他可以被折磨,可以死,但不能认罪。这是他对太子最后的忠诚,对殿下最后的守护,或许也是他对自己那早已残破不堪的尊严,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坚守。
消息被代王党羽和害怕被牵连的官员们严密封锁。诏狱深处发生的事情,外界难以知晓详情。官方只说沈公公“因病静养”,暂时不理事务。
然而,东宫毕竟也有自己的眼线。
宜阳公主自从琼林宴后,便郁郁寡欢,虽不再像那夜般冲动闯府,但对沈玠的关注和担忧却从未减少。她敏锐地感觉到宫中气氛诡异,关于沈玠“静养”的说法更是疑点重重。
她再也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去东宫寻皇兄太子。
太子朱载堃近日也是焦头烂额,父皇的震怒、朝野的压力、沈玠的下狱都让他措手不及,疲于应付。面对妹妹焦急的询问,他起初还想隐瞒。
“皇兄!你告诉我,沈玠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宜阳公主抓着太子的衣袖,眼中满是急切和恐慌,声音都带了哭腔,“我听说他根本没在府里养病!宫里的人都在私下议论,眼神都不对!”
太子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眶,心中一阵不忍和愧疚。他知道妹妹对那奴才的不同寻常,也知道此次沈玠很大程度上是为他顶雷。他叹了口气,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
“宜阳,你别急……他……确实遇到些麻烦。”
“什么麻烦?!”宜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有人翻旧账,构陷他罗织罪名,害死了原吏部侍郎张文远……父皇震怒,下旨……下旨将他投入诏狱查问了……”太子艰难地说道。
“诏狱?!”宜阳公主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个地方……她就算深居宫中,也听说过那是何等可怕的魔窟!他身上还带着旧伤,怎么受得了?!
“他怎么样?皇兄!他怎么样了啊?!”她抓住太子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太子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诏狱那边看守极严,消息很难传出来。只知道……代王那边的人打了招呼,只怕……不会让他好过……”
“不会让他好过……”宜阳重复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冰冷。她几乎可以想象,沈玠此刻正在遭受怎样的折磨!
那个在宴会上平静承受羞辱的身影,那个在她面前卑微自贱的身影,那个……她心底深处无法放下的人……此刻正在诏狱里,承受着非人的苦难!
而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推开太子,转身就往外跑,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宜阳!你去哪儿?!”太子急忙喊道。
“我要去救他!我要去见父皇!”宜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消失在殿门外。
太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脸上满是焦躁和无奈。他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父皇正在气头上,岂是宜阳能劝得动的?她此去,恐怕……
而诏狱深处,那个浑身是伤、高烧昏迷的人,在意识的碎片里,或许还在无声地祈求着他最想见的人,千万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