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类拔萃(chu lèi bá cui)(2 / 2)
牛大器被分到了编织组。他拿着两根对他而言像牙签一样的织针,看着旁边人飞针走线、织出大片均匀到令人绝望的灰色,急得满头大汗。他力气大,但手巧实在谈不上。别人织的是平整的布,他织的那片,一会儿紧得像铁板,一会儿松得像渔网,中间还因为走神织错,拆了重来时打了个死结,鼓起一个非常显眼、绝不平庸的包!
更灾难的是,训练中途,厨房送来加餐——大白馒头。牛大器眼睛一亮,他饿坏了。发放馒头的小吏推着车走过,严格按照“人均一点二个”的标准分发。发到牛大器时,小吏看他体格,犹豫了一下,多给了他小半个。
就这小半个馒头,引发了众怒!
“凭什么他多一点?!”其他嫌疑犯不干了。我们在这里拼命让自己变得一样,你却在搞特殊?这不公平!一种奇特的、想要“和他不一样”的逆反心理,在人群中蔓延。
有人开始故意把毯子织出不一样(虽然依旧难看)的花纹;有人在合唱时偷偷降了半个音;甚至有人走正步时,赌气似的把脚抬高了足足两寸!
场面逐渐失控。那张巨大的庸碌毯,因为牛大器那个“包”的存在,以及越来越多“求异”心态的加入,变得五彩斑斓、凹凸有致、充满个性,宛如一幅抽象派艺术巨作。
涂匀匀闻讯赶来,看到这锅“平均主义”浓汤被牛大器这一颗“老鼠屎”彻底坏掉,气得几乎晕厥。他颤抖着手指着牛大器,以及那群开始“叛逆”的嫌疑犯:“你、你们……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颗羊头,带动一群狗肉!”
他决定亲自出手,进行最终审判。方式很简单:御前答辩。他要让皇帝陛下亲眼看看,这个“害群之马”是如何的不可救药!
金銮殿上,气氛庄严肃穆。皇帝陛下高坐龙椅,同样一脸“我很平均”的表情。
涂匀匀痛陈利害,将牛大器从身高、体重、喷嚏、到馒头、织包、带坏风气等“累累罪行”一一控诉,最后总结:“陛下!此子实乃我大庸国千年来最大之‘类萃’毒瘤!其存在本身,就是对‘平庸之道’的践踏!臣请陛下下旨,将其流放至‘平均沙漠’,终身与标准沙砾为伴,以儆效尤!”
众臣纷纷点头附和,殿内一片“此子不除,国将不国”的嗡嗡声。
牛大器跪在殿中,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自己好像闯了大祸。他想起家里田还没耕,老牛还在等他,心里一急,那股庄稼汉的憨直劲儿上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皇帝,憋红了脸,大声说:“陛下!俺……俺就是个子高了点,吃得多了点,打了个喷嚏,织坏了个毯子,多吃了一小口馒头……俺没想跟谁不一样!可为啥……为啥非得一模一样才行呢?地里的稻子还有高有矮,结的穗还有大有小呢!要是都一样,那收成不就固定死了吗?遇到虫灾旱灾,高个儿的说不定还能多扛一会儿呢!”
这番用最朴实话语说出的道理,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满朝文武,包括涂匀匀,都愣住了。他们熟读中庸,精研平均,却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皇帝陛下那“平均”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平庸的波动。他似乎在思考。
牛大器见没人说话,更急了,脱口而出:“就像俺家那头最壮实的牛!它拉犁就是比别人快,吃草就是比别人多,可俺爹说,‘十个听话的,不如一个顶事的’!要是都按‘平均’来养,哪来的好牛犁好地,好地产好粮?”
“十个听话的,不如一个顶事的!”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信奉“听话就是一切”的大庸国金殿上炸响。
涂匀匀脸色煞白,指着牛大器:“胡、胡言乱语!歪理邪说!”
一直沉默的皇帝,却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他挥了挥手,示意涂匀匀退下,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牛大器:“你……再说说,那不一样的牛,除了吃得多,拉犁快,还有什么用?”
牛大器见皇帝问话,老实回答:“回陛下,去年发大水,别的牛都吓得乱跑,就它最镇定,还能驮着俺娘过河。平时有野狗来,别的牛躲,它敢顶上去。它……它就是跟别的牛不一样,可俺家离不开它。”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那些表情雷同、举止规范、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臣们。他忽然觉得,这朝堂,是不是也太“平均”、太安静了点?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震撼了整个大庸:“涂爱卿,尔等一直劝朕,要防范‘出类拔萃’。可今日,此子一番话,倒让朕想明白了。禾苗之中,总有几株长得格外高的,那叫‘出类’;草木之中,总有几丛生得格外茂的,那叫‘拔萃’。若因其高而削之,因其茂而刈之,田地何以丰收?国家何以强盛?”
他顿了顿,看向依旧懵懂的牛大器,微笑道:“牛大器,你,很好。你无意‘出类’,却已‘拔萃’。朕不罚你,反而要赏你。赏你……去御马监,专门饲养、培育那些‘不一样’的好马。我大庸的骑兵,或许正需要几匹‘不平均’的千里马。”
他又看向面如死灰的涂匀匀:“涂爱卿,你的忠心,朕知道。但‘平均’是手段,非目的。从今日起,那‘出类拔萃选拔赛’,改名为‘各展所长推荐会’吧。朕的江山,需要默默耕耘的泥土,也需要……破土而出的新苗。”
从此,“出类拔萃”在大庸国,从一个恐怖罪名,变成了一个略带赞赏的词汇。牛大器养的马,后来果然在边境冲突中立下大功。而涂匀匀大人呢?据说他回家后苦思冥想三天三夜,终于顿悟,晚年写了一本《论“不一样”的合理性与必要性》,只可惜,书的内容写得和他的人一样——非常平均,毫无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