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绘影兵团》(1 / 2)
云芷这次昏迷的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王太医已经用尽了他毕生所学,甚至动用了太医署压箱底的几样皇室珍藏宝药——千年老参、雪山灵芝、南海珍珠粉……凡是能吊命、能固本培元的,几乎不计代价地往她身上用。
施针的手,因为长时间紧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行医大半生,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如此令人无力的状况。
云芷的身体,此刻就像一件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薄胎瓷器。所有的治疗,所有的药力,都只能勉强黏合住那些最致命的裂口,阻止它在下一刻彻底崩碎。但更深层次的、属于生命本源的枯竭,和那股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从内部侵蚀的阴寒反噬之力,却像最狡猾的毒蛇,盘踞在骨髓深处,药石难及。
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需要用羽毛贴近鼻端,才能勉强察觉。脉搏时有时无,跳动的间隔长得让王太医每一次诊脉都心惊肉跳,生怕下一次就再也摸不到。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带着澹澹青灰的透明,仿佛皮肤下的血液都已经凝固、消失。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只有那偶尔极其轻微、如同蝴蝶振翅般的一次睫毛颤动,或是喉间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呻吟,才证明着那缕微弱的魂火,还在无边黑暗的深渊边缘,顽强地、却又无比艰难地挣扎着,不肯彻底熄灭。
王太医知道,她随时可能死去。
也许就在下一次呼吸停止的时候。
他不敢离开半步,眼睛熬得通红,死死盯着她,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去试探她的鼻息和脉搏。心中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
窗外,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时间在澄瑞堂浓重的药味和死寂中,缓慢地爬行,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皇宫之外,隐约的混乱喧嚣时起时伏,但似乎被严格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没有再向宫城蔓延。偶尔有急促的马蹄声或整齐的脚步声在远处的宫道上响起,又迅速远去,那是萧绝在调兵遣将,部署防务。
国师府方向的天空,那几道黑烟依旧在翻滚,在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如同几条垂死的黑色巨龙,做着最后的、狰狞的扭动。但那片区域的死寂,却愈发深沉,愈发不祥,仿佛暴风雨前最后、也是最压抑的宁静。
决战的气息,随着夜晚的再次降临,而愈发浓烈。
就在暮色完全吞没天际线,王太医几乎要绝望地认为云芷这次可能真的挺不过去时——
软榻上,那具仿佛已经失去所有生命迹象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手指,不是睫毛。
而是胸膛。
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都要深长的……吸气。
虽然依旧微弱得令人心酸,但确确实实,是一次主动的、努力的呼吸。
王太医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猛地扑到榻边,颤抖着手,再次搭上云芷的腕脉。
指尖下,那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似乎……跳动得有力了一点点?虽然依旧紊乱虚弱,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丝状态!
“郡……郡主?”王太医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
云芷的眼皮,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她的眼神,起初依旧是空洞的、涣散的,充满了茫然,仿佛刚从最深沉的噩梦中醒来,还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但很快,那空洞中,一点点地,重新凝聚起微弱的光。
那光很暗,很疲惫,像是风中的残烛。
却异常……清醒。
清醒得让王太医都感到一丝心惊。
她缓缓转动眼珠,视线先是落在王太医那张憔悴惊恐的老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认出了他。然后,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向窗外。
窗外,暮色深沉,远处国师府方向的天空,黑烟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王太医看懂了她的口型。
她在问:
“什么时候了?”
王太医连忙答道:“郡主,您昏睡了一整天加一夜,现在……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云芷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焦灼的情绪。
第二日傍晚……
距离萧绝出宫部署,已经过去很久了。
距离那可能随时爆发的最终决战……还有多久?
她不能再躺着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那口勉强被吊住的气,与其说是生机恢复,不如说是某种回光返照般的、被强烈意志强行激发的最后力量。就像油灯在彻底熄灭前,猛然蹿高的最后一簇火苗。
这力量持续不了多久。
她必须在这簇火苗熄灭之前,做完最后一件事。
一件……或许能为萧绝,为即将到来的那场生死之战,增添哪怕一丝一毫胜算的事。
她的目光,再次移回室内。
移向那张紫檀木画案,移向案上那几幅已经完成的、灵光内敛的功能性画卷——《金刚护体图》、《清心破妄图》、《瞬息千里图》,以及那幅只写着“平安”二字的、最简单却最沉重的寄托。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画案角落,那一大卷尚未动用的、特制的、比寻常画纸更加厚实坚韧的“墨纹宣”上。
那是她之前特意让王太医准备的。
为的,就是现在。
“扶我……起来。”她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郡主!您不能再……”王太医的话说到一半,对上云芷那双虽然虚弱、却清澈坚定得令人无法直视的眼睛,后面劝阻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就像他拦不住一个执意要走向悬崖的人。
他只能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软榻上扶起,让她半靠在厚厚的锦垫上,又在她身后加了两个软枕,让她能勉强坐稳。
每动一下,云芷的眉头都会因为难以忍受的痛楚而紧紧蹙起,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被咬得再次渗出血丝。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沉重得让王太医几乎扶不住。
坐定之后,她喘息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了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和眼前阵阵发黑的眩晕。
然后,她伸出手,指向那卷“墨纹宣”。
“铺开……最大那张。”
王太医依言,颤抖着手,将那卷厚重的宣纸在画案上缓缓铺开。纸张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画案的表面,雪白的纸面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云芷的目光,落在巨大的空白画纸上。
她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她缓缓抬起手。
那只手,苍白,纤细,因为虚弱和寒冷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指关节突出,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破。
但她握向画笔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仿佛那支笔,有千钧之重,也仿佛那支笔,是她与这个世界、与即将到来的战斗之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联系。
她选择了一支最大的、笔锋饱蘸浓墨的“泼墨笔”。
笔杆粗重,笔锋如帚。
这不是用来勾勒精细线条的笔,而是用来挥洒磅礴气势、营造恢弘场面的笔。
她握笔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尖冰凉。
然后,她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吸得极其缓慢,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扩张的力量。
她在调动。
调动那被禁术反噬折磨得近乎枯竭、却被强烈意志强行激发的、最后残存的一丝画皮师血脉之力。
调动那深藏在灵魂深处、关于“创造”、“守护”、“战斗”的所有意念和记忆。
调动她对萧绝的担忧,对国师的仇恨,对这场决战必胜的……执念!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
那双原本虚弱疲惫的眼眸深处,骤然亮起两点微弱的、却异常璀璨的金色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