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修车铺的童谣(2 / 2)
她知道,王奶奶怕是……
“姐,你咋哭了?”小柱子拽了拽她的手。
西门?抹了把脸,把眼泪擦掉:“没哭,进沙子了。”她拉起小柱子,“走,咱去修车铺找亓官阿姨。”
两人往山下走,后山的路不好走,全是石头。西门?后背的伤又开始疼,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可她不敢停。矿上的人肯定会追来,得赶紧把芯片送出去。
走到半山腰,突然听到里喊着:“往这边追!肯定跑不远!”
西门?赶紧拽着小柱子往旁边的灌木丛里钻。灌木丛里全是刺,刮得衣服嘶嘶响,还划破了胳膊。她把小柱子按在地上,用身子挡住他,屏住呼吸。
保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扫过来扫过去,差点照到他们。
“队长,你说那老婆子会不会骗我们?”有个保安问。
“管她骗没骗,找不到人就拿她顶罪!”另个声音恶狠狠的,是矿上的保安队长,“那芯片要是被送出去,咱们都得完蛋!”
西门?的心沉了沉。他们果然是为了芯片来的。
等保安走远了,西门?才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突然觉得腿一疼,低头一看,是条蛇,咬了她小腿一口,尾巴一甩钻进了草里。
“姐!”小柱子吓得喊出声。
西门?赶紧用手按住伤口,可毒液已经开始扩散,腿很快就麻了。她知道这山里的蛇有毒,要是不赶紧处理,怕是撑不到山下。
“柱子,你听着,”西门?把马灯塞给他,“你拿着芯片先走,往南走,就能看到修车铺了,去找亓官阿姨,就说……就说王强叔的月亮找到了。”
小柱子哭着摇头:“我不!我要跟姐一起走!”
“听话!”西门?板起脸,“这芯片比命还重要,你爸用命换的,不能丢了!”她把小柱子往山下推了推,“快走吧,别回头!”
小柱子还想再说啥,可看到西门?腿上的伤口,咬了咬牙,转身往山下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着西门?鞠了个躬:“姐,我会回来接你的!”
西门?笑了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草丛里。她靠在石头上,腿越来越麻,眼前开始发黑。
保安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近了。
“队长,这边有血迹!”
“肯定在这!给我搜!”
西门?摸起身边的石头,心里想:至少,柱子跑出去了。
她闭上眼睛,好像又看到了修车铺前的老槐树,风一吹,车铃铛叮铃叮铃响,小柱子拿着铁环在地上滚,王强站在旁边笑,说:“柱子,爸给你修月亮去……”
马灯的光晃到了脸上,热烘烘的。
西门?以为是矿上的保安追来了,咬着牙想把手里的石头砸过去,可胳膊沉得像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前的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清光晕里站着个人,手里拎着马灯,身形看着有点眼熟。
“亓官阿姨?”她愣了愣,声音哑得厉害。
“还知道喊人?”亓官黻蹲下来,用马灯照了照她的腿,眉头拧得紧紧的。她穿件灰扑扑的工装裤,裤脚沾着泥,手里还攥着个旧麻袋——看样子是刚从后山收废品回来。
“您咋在这?”西门?懵了。
“小柱子哭着跑来找我,说你被蛇咬了。”亓官黻从麻袋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药膏,“这孩子跑得鞋都掉了一只,指着后山就说你在这儿。”她边说边把药膏往西门?腿上抹,动作又快又稳,“亏得我知道这山里有蛇,备着解毒的方子。”
药膏抹上去凉丝丝的,顺着伤口往里渗,腿上的麻意竟真的减轻了些。西门?看着她额角的汗,突然想起刚才小柱子跑下山的背影,鼻子一酸。
“芯片……”她刚想说芯片在小柱子那儿,就见亓官黻从兜里摸出个亮晶晶的东西——正是那个监控芯片。
“柱子给我的。”亓官黻把芯片揣进贴身的兜里,又从麻袋里扯出块破布,把西门?的腿缠上,“这东西我认识,以前收废品时见过矿上的技术员拿过,能存不少东西。”她背起西门?就往山下走,“别说话,矿上的人还在山里搜,得赶紧走。”
亓官黻看着瘦,力气却大得很。西门?趴在她背上,能闻到她身上的铁锈味混着草木香,跟修车铺的味道有点像。风从耳边吹过,带着山下早点摊的豆浆香,热烘烘的,竟让她想起了王强还在的时候。
“您不怕矿上的人找您麻烦?”西门?小声问。
“我怕啥?”亓官黻笑了笑,脚步没停,“我无儿无女,就守着个废品站,他们还能把我咋地?倒是你,逞啥能要往矿道里钻?”
西门?没说话。她想起王奶奶孤零零的背影,想起王强信纸上画的歪脑袋月亮,心里堵得慌。
快到山下时,亓官黻突然拐进个岔路,顺着路走到个破院子前。院子里堆着乱七八糟的废品,墙角拴着条老黄狗,见了亓官黻就摇尾巴。
“这是我住的地方。”亓官黻把西门?放在炕上,又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你在这儿歇着,我去看看小柱子。那孩子吓坏了,刚才抱着我哭,说怕你跟他爸一样不回来。”
西门?点点头,看着亓官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炕是热的,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响,老黄狗趴在门口哼唧,竟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她摸了摸腿上的绷带,又想起王奶奶。刚才那声枪响后,矿道里的马灯就灭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攥着拳头,心里盼着亓官黻能把芯片送出去,盼着矿上的人能得到报应。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修车铺,老槐树的影子铺在地上,小柱子拿着铁环在滚,王强蹲在旁边修自行车,嘴里哼着童谣——是小柱子小时候总听的那首,“月亮圆,月亮弯,爸爸修灯照大山……”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亓官黻坐在炕边削苹果,小柱子趴在她腿上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醒了?”亓官黻把苹果递给她,“蛇毒解得差不多了,就是后背的伤得养几天。”
“小柱子……”
“哭累了睡了。”亓官黻指了指窗外,“矿上的人没找到咱们,刚才在山下骂骂咧咧地走了。”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旧收音机,把芯片插了进去,“我试了试,这芯片还能用,里面存着矿顶松动的视频,还有矿上经理说‘先瞒着,赶完工期再说’的录音。”
西门?凑过去看。收音机的屏幕小得很,画面模糊,可能清楚地看到矿顶的钢筋在晃,还能听到王强的声音,说“这要是塌了,底下的人都得没命”。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明天就把这东西送报社去。”亓官黻把芯片拔下来收好,“报社有个老记者,以前跟矿上打过交道,肯定能管这事。”
西门?点点头,咬着苹果没说话。苹果有点酸,酸得她鼻子发疼。
第二天一早,亓官黻就揣着芯片去了报社。西门?抱着小柱子坐在院子里,老黄狗趴在脚边,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小柱子手里攥着那个铁皮青蛙,用手指抠上面的纹路,突然小声哼起了歌——正是王强以前总哼的那首童谣。
“月亮圆,月亮弯,爸爸修灯照大山……”
西门?摸了摸他的头,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太阳亮得晃眼,可她总觉得,好像有个歪脑袋的月亮在天上挂着,淡淡的,照着后山的矿道,照着王奶奶蹲在石头旁的背影,也照着王强没走完的路。
中午时,亓官黻回来了,脸上带着笑。
“成了。”她把报纸往桌上一拍,头版印着矿顶松动的照片,标题写着“红旗矿瞒报安全隐患,三年前塌方另有隐情”,“老记者说这事儿能查到底,矿上的经理已经被带走了。”
西门?拿起报纸,手指摸着照片上模糊的矿道,突然笑了。
小柱子凑过来看,指着报纸上的月亮图案——是老记者画的插图,歪着脑袋,跟王强信纸上的一模一样。
“爸画的月亮。”小柱子小声说。
“嗯。”西门?把他搂在怀里,“你爸的月亮,照亮路了。”
风从院子里吹过,老黄狗汪汪叫了两声,废品堆里的旧铃铛叮铃叮铃响,像谁在低声哼着童谣,热烘烘地裹在人身上,暖得很。
矿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时,西门?的后背刚好能勉强挺直。亓官黻的废品站院子里,老黄狗总趴在门槛上晒暖,小柱子蹲在旁边,用王强留下的铁环滚来滚去,铁环碰着石子叮当作响,倒比以前在修车铺前热闹些。
“听说矿上那经理被带走时,裤腿都湿了。”亓官黻从外面收废品回来,麻袋往墙角一扔,手里攥着张新报纸,头版还是关于红旗矿的后续,“调查组在矿道深处找到了王强的遗体,靠着块写着‘危险’的木牌,手里还攥着半截电线——估摸着是想最后把警示灯接亮。”
西门?正给小柱子补校服袖口,针扎在布上顿了顿。小柱子没抬头,只是把铁环往地上摁了摁,铁环转得慢了,锈迹蹭在泥地上留了圈浅痕。
“王奶奶呢?”西门?问。那天枪响后,矿上的人没再提过王奶奶的下落,像是那盏灭在矿道里的马灯,悄无声息就没了影。
亓官黻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照得她脸暖烘烘的:“调查组去矿道时,在石头后面发现了双布鞋,旁边有个空了的药膏瓶——就是王奶奶给你抹的那种。”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把锅里的玉米粥搅了搅,“山里的野菊花该开了,等你好利索了,带柱子去采点,给王奶奶和王强上个坟。”
小柱子突然站起来,往废品堆跑。那里堆着亓官黻新收来的旧物,他扒拉了半天,翻出个掉漆的铁皮文具盒,里面装着半截铅笔——是以前王强给他买的,笔杆上还刻着个歪歪的“柱”字。
“我想画月亮。”他蹲在地上,用铅笔在废报纸背面画。画得还是歪脑袋的月亮,旁边小人儿手里的铁丝换成了电线,电线那头画了个小小的灯泡,亮着圈歪扭的光。
西门?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帮他扶着报纸。铅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小柱子抬头看她:“姐,爸说的‘修月亮’,是不是就是让灯亮着?”
“是。”西门?摸了摸他额角的疤,那处的皮肤比别处浅些,像落了片薄霜,“你爸修的月亮,能照着人找着回家的路。”
没过几天,南城修车铺前的老槐树下来了个陌生人。穿件干净的蓝布衫,手里拎着个布包,站在油乎乎的地面上看了半天,直到车铃铛被风吹得叮铃响,才往废品站的方向走。
是王强的媳妇,三年前抱着空骨灰盒哭肿了眼的女人。她在矿上塌方后就去了外地打工,调查组联系上她时,她正在纺织厂的车间里接线头,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孔。
“柱子。”她站在废品站门口,声音有点抖。小柱子正用铁环碰老黄狗的尾巴,闻言回过头,看了半晌才小声喊:“妈。”
女人把布包打开,里面是件新做的棉袄,蓝布面,棉花填得鼓鼓的:“临走时没给你做过冬的衣,这回来得急,赶在天冷前缝好了。”
小柱子没接棉袄,只是把手里的铁皮青蛙递过去。青蛙肚子瘪的地方被他用废纸塞住了,摇一摇还能发出点闷闷的响——是他偷偷琢磨了好几天弄的。
女人接过青蛙时,指腹蹭到了青蛙背上的纹路,突然蹲下来抱住小柱子,肩膀抖得厉害,却没哭出声。老黄狗凑过去,用脑袋蹭她的胳膊,像是知道这是该亲近的人。
西门?和亓官黻站在屋檐下没说话。灶上的玉米粥冒着热气,废品堆里的旧铃铛被风一吹,叮铃叮铃响,倒比童谣还暖人些。
后来小柱子跟着妈回了住处,就在南城另一头的老楼里。每天放学,他还是会往废品站跑,有时带块他妈烙的玉米饼,有时就蹲在院子里画月亮。西门?的后背彻底好利索后,真带着他去了后山。
野菊花黄灿灿开了一片,风一吹就往人身上扑。他们找了块向阳的坡地,用石块堆了两个小小的坟堆,小柱子把采来的野菊花插在石缝里,又把画满月亮的报纸铺在坟前。
“爸,奶奶,月亮亮着呢。”他小声说。风卷着报纸角动了动,像是有人轻轻应了声。
下山时,西门?往修车铺绕了趟。老槐树的影子还斜斜铺在地上,墙角的旧自行车少了些——亓官黻帮她把能修的都修好了,便宜卖给了附近收废品的或是上班的工人。只有王强那辆二八大杠还在,车座底下塞着张新信纸,是西门?写的:“车修好了,等柱子长大,教他骑。”
风从树缝钻出来,车铃铛又响了,叮铃叮铃,细碎得像谁在哼童谣。远处早点摊的豆浆香飘过来,热烘烘裹在身上,西门?摸了摸胳膊上的疤,突然觉得这日子,倒真像王强画的月亮,虽歪着脑袋,却实实在在亮着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