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命」（2 / 2）
苦楝一愣，随即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委屈，有愤懑，更多的是茫然：“顺畅？大司命大人，您可知我经历了什么？佛国抓我，一素昧平生的妖女因我重伤……洛府被封，现在甚至说我毁了灵脉，导致旱灾！我就像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
“就如何？”大司命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并非常人的黑白分明，而是如同浓缩的星空，深邃无比，仿佛有无数星辰在其中幻灭。
深邃的蓝，好似夜晚的天空，又好似深渊海底。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苦楝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甚至连灵魂深处的某些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东西，都在微微颤动。
“就…就会带来灾难和毁灭……”苦楝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惧和疲惫。
大司命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是，也不是。”
“你并非灾星。你所引发的‘毁灭’，并非你的本意，甚至并非因你而起。它们早已存在，如同潜藏的脓疮，只是你的出现，像一根针，恰好刺破了它们，让积压的污秽得以显现。”
早已存在！？
苦楝怔住：“我不明白……”
“你可知你是谁？”大司命问道。
再次面对这种问题时，苦楝好似掉进了一个无底洞，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你是谁”这三个字。
“我？我是苦楝，一个在蛮族长大的大夫……”
大司命缓缓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苦楝，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你不仅仅是苦楝。你是‘自然轮回之子’。”
苦楝彻底愣住：“……什么？”
“上古时期，天地灵气充沛，神、魔、人、妖乃至巨灵等各族并存，虽有权衡摩擦，却亦有其序，可谓盛世。然，盛极必衰，一场无人能料的天劫扫荡而至，并非寻常灾祸，而是大道规则之清理，几乎断绝一切超凡根基，盛世崩毁，万物凋零。”
大司命的声音带着古老的回响，讲述着尘封的秘辛。
这是第一次听到远古时期的事，苦楝却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脑海中自然浮现出神、魔、人、妖甚至巨灵等上古时的模样。
“在天劫末期，三位仅存的、亦是当时最接近‘道’的存在——一位看破轮回的禅仙、一位执掌毁灭与新生的魔神、以及一位身躯堪比山脉、承载地脉记忆的巨人族先知——他们预见到后世灵气将日益稀薄，规则将愈发固化，世界将陷入长久的‘沉寂’。为使文明火种不熄，为留下一线重现盛世的可能，他们以自身最后的本源与意志为引，合力创造了一个奇迹。”
大司命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苦楝身上，那星空般的眼眸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们窃取了一缕天劫过后残存的、最本源的‘生’之规则，混合了禅仙的轮回真意、魔神的破立权能、巨人对地脉的感知，塑造了一个独特的灵魂印记。这个印记，不入寻常轮回，而是每间隔千年，便会自行于天地间凝聚，择一具最适合的肉身降生。”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没有传承的记忆，其力量与表现形式亦会因时代与环境而异。它唯一的核心，便是‘自然’与‘轮回’。它行走于世间，其存在本身，便会本能地吸引、触碰、甚至‘刺激’那些与当前固化规则相悖、或已腐朽僵化之物。”
大司命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苦楝，便是这一代的……自然轮回之子。”
苦楝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禅仙？魔神？巨人？自然轮回之子？千年轮回？
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灵魂深处，那「万物通感」的本源，却在微微共鸣，仿佛在确认着这个惊人的事实。他想起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想起自己走到哪里似乎都会引发“破立”与“变革”……
“那……那天屋山灵脉……”他喃喃道。
“丹鼎派固步自封，妄图以一派之力锁拿灵脉，已违天道自然，欲夺你成就大道，亦是忤逆天道，其根基早已被自身贪念与僵化所腐蚀。
你取走镇物，非是你毁它，而是它自身已到了不得不‘破’的时刻。你的出现，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如同推倒了第一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多米诺骨牌。”大司命平静地说道。
“龙柱之损，西境之旱，亦是大央龙脉体系自身积弊的显现，非你一人之过。御史大夫的信，半真半假，既是朝廷需要一个交代，也是有人想借此扳倒张家，更是……对你的一种变相保护，将你纳入官方视野，免得你被其他势力暗中撕碎。”
苦楝只觉得信息量巨大，一时难以消化。他摸着头上的金箍：“那这个……”
“辟支佛或许隐约感知到你的特殊，但他大概率将你误认为了某种罕见的、能承载庞大愿力的灵体。这金箍能压制你的力量，却也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你，让你不至于过早被某些存在完全看穿。”大司命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金箍，看到其下的本质。
“但它终究是禁锢。待时机合适，自需除去。”
“时机？什么时机？我又该做什么？”苦楝感到一阵茫然，背负这样的“身份”，他完全不知前路在何方。
但现在虽然茫然一片，但好在自己已经在一个刻着“命”字的小舟之上，即使漂泊，但至少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干什么……
大司命缓缓闭上眼，声音变得愈发缥缈：“我不知道。”
“什么？”苦楝愕然。
“我只是‘监护人’，或者说，‘辅佐者’。”大司命轻声道。
“我的职责是观察，并在一定程度上引导，避免你过早夭折，或者……走向彻底失控的毁灭。但我无法预知你的具体命运，也无法告诉你该怎么做。你的路，需你自己去走。你的‘轮回’，意味着变数，意味着超越既定轨道的可能。”
“为何是我？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按苦楝的想法，大司命自己都无法给出引导，告诉自己这些难道不怕自己“胡作非为”，坏了千年大计吗？
“因为时候到了。你已触及了足够的‘因果’，佛国、妖族、道门、大央朝廷……风暴已围绕你而起。若再不知己身，你很可能真的沦为棋子，甚至彻底迷失。”大司命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而我，亦受天道规则所限，能做的唯有提示与有限的庇护。若干预过甚，必遭天道反噬。今日之言，已近乎极限。”
苦楝沉默了。
巨大的身份转变和使命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但奇怪的是，那种“灾星”的自责感，却淡化了许多。原来一切并非毫无缘由，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变量。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苦楝声音干涩。
“你有的是时间，千年轮回，不争一时。”大司命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即将再次沉入睡梦，“去吧。九朝城的风雨已起，何处可暂避，何处可探寻，你当有所感。记住，顺其自然，亦不忘本心。”
话音落下，周围星穹开始缓缓淡去。
苦楝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监天司的玄铁大门之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额角金箍的冰冷触感，以及脑海中那惊天动地的秘辛，都清晰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深邃的大门，深吸了一口京城微凉的空气。
秋风依旧，却仿佛带来了不同的意味。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想着救人、躲避追杀的蛮族医师了。他是自然轮回之子，是千年变数，是风暴的中心。
前路迷雾重重，但至少，他对自己，对「命」，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了解。
该去哪里？他摸了摸怀中的银针「春分」，感受着京城地下复杂的气息流转，以及那冥冥中一丝微弱的、与自己共鸣的“自然”之意。
他迈开脚步，融入了京城的人流之中，身影看似依旧，眼底却已多了几分不同的神采。
而星穹顶内，大司命依旧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眼，看着苦楝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语：
“种子已播下，能否在狂风中生根发芽，重现上古之春……就看你自己了。这一季的变化多起来了，当初的决定真的对吗？老伙计们，你们创造的这道‘变数’，这一次，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他的身影在星辰光芒中，显得愈发孤独而深邃。天道监护人之责，重于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