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聋哑妈妈的手会说话(2 / 2)
夜里我装睡,听见木拖鞋“踢踏”的声音,节奏轻而熟稔,像踩着心跳。
眯开条缝,刘翠花端着青瓷碗站在床边,碗里飘着姜香,热气扑在我脸上,带着一丝甜腥。
她比划着:“喝,不怕。”我接过碗时碰到她的指尖,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安定。
姜汤入口时我愣住——是王医生开给我的安神方,酸枣仁、茯神、生姜,配比分毫不差,舌尖尝出一丝苦后回甘。
原来她早就在观察,观察王医生来送药时的药包褶皱、药渣残留的位置,观察我喝药时眉头微蹙的表情,观察所有被健全人忽略的“声音”。
我喝到碗底时,摸到块硬东西。指甲刮过纸面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
是张纸条,折得方方正正,展开是刘翠花歪歪扭扭的字迹:“床底铁盒,有照片。”墨迹晕开了一片,像滴眼泪,洇湿了纸背。
凌晨两点,我蹲在厨房灯下。
灯泡忽明忽暗,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摊开的线索上:小满枕头下的布角(触感柔软却藏着锋利边缘)、刘翠花箱底的工装(布料冰冷如蛇皮)、王医生药箱上的“c-207”(数字像密码刻进记忆)、许明远每周二四六的“备课”时间(钟表滴答声此刻像倒计时)。
还有刘翠花床底铁盒里的照片——小满熟睡的侧脸,许明远举着相机的影子,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7-1510:05瞳孔反射正常”。
那红字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诡异光泽,仿佛刚写上去不久,指尖轻轻一碰,竟有些黏腻。
我突然想起许明远总说“教育要记录成长”,原来他记录的“成长”是这些。
耳边响起他讲课时温和的声音,此刻却像钝器敲打玻璃。
刘翠花在我掌心写的“模型社”,王医生碰纸条时的颤抖,小满说的“许老师的眼睛像红色圆圈”——所有碎片拼起来,是张黑色的网,网中心印着“模型社”三个大字,像烙铁烫进脑海。
刘翠花没睡,她坐在门槛上,背影被月光拉得老长,衣角随风轻扬,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我走过去时,她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个能并肩坐的位置。
风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里面的蓝布衫——和箱底的工装同色,像面无声的旗帜,在夜色中静静燃烧。
“明天...”我刚开口,她就比划着打断:“我跟你去。”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坚定的弧线,比任何声音都有力,指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过我的脸颊。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再睁眼时窗纸泛着青灰,窗外传来露水滴落的声音,清脆得像钟摆。
床头的电子表跳到五点十七分,刘翠花的位置空了,只留着个压平的草团——是她常用的手语练习道具,捏在手里还有点温热,仿佛刚从她掌心离开。
我轻手轻脚穿好鞋,裤兜里的纸条硌着大腿,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
猪圈外的墙根下有块松动的砖,是小时候和顾昭亭藏弹珠的地方。
现在那里该藏着更重要的东西——刘翠花床底铁盒的钥匙,王医生给的镇外诊所地址,还有我连夜抄下的“模型社后勤组”标签。
晨雾漫进来时,我摸到了那块砖。
砖缝潮湿,苔藓滑腻,指尖传来泥土的腥气。
砖缝里塞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烤红薯,还带着余温,香气扑鼻而来,混着泥土与晨露的气息。
红薯上压着张纸条,是刘翠花的字迹:“五点四十七分,墙根见。”墨迹未干,仿佛刚写完就塞了进去。
我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蹲在墙根下。
露水打湿了裤脚,冰凉贴着皮肤,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清亮得刺破寂静。
风里飘来许明远白大褂的味道(檀香混福尔马林),混合着刘翠花姜汤的暖(甜中带苦),还有小满发梢的糖渣香(甜得发齁)。
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会逃跑的林晚照了。
五点四十七分的晨雾里,墙根下的砖缝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