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记忆(2 / 2)
老赵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凑到马灯下,吃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老花镜片反射着昏黄的光。
“-08……明日入库,走东线。”他念叨着,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念完,他划着一根火柴,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一小撮灰烬,随风飘散。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蹲在坟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那黑洞洞的暗格喃喃自语:“上回那个-07,埋下去的时候,那腿还蹬了两下……你说,这到底算是死了,还是不算死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的猜测被证实了!
所谓的“安葬”,不过是将活生生的人,通过这个地下管道系统,转移到某个更深、更隐秘的地下仓库。
而老赵头,这个看似忠心耿耿的老看守,他的良知并未完全泯灭。
他语气中的迟疑、挣扎和恐惧,是我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形。
等他转身去取铁锹准备封上石板的间隙,我抓紧时机,用右手食指的指甲,在藏身的这块墓碑背面,飞快地刻下了三个字——“-05活”。
字迹很浅,指甲划过青苔与石面,发出细微的“嘶”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如果他心存疑虑,就一定会检查周围。
做完这个,我还不放心。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纽扣。
那是我前几天潜入许明远宿舍时,从他书桌抽屉里顺手拿走的备用纽扣,形状很特别,像一把微缩的钥匙。
我趁着老赵头弯腰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探出手,将这枚纽扣轻轻压在了-05坟头新翻的泥土上。
指尖触到泥土的湿润与凉意,纽扣嵌入的瞬间,仿佛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个位置,他封好石板后一抬头就能看见。
一个不该出现在坟地的、钥匙形状的纽扣,再加上他刚刚的自言自语,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我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缓缓向后倒退,准备从原路撤离。
就在这时,金手指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急促的预警!
一连串高亮的红色数据在我的视网膜上闪烁——【警告:地面震动频率异常!
高密度质量体正从东南方向(冰柜区)高速接近!】
有人来了!而且来得很快!
我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了旁边最茂密的柏树丛中,浓密的枝叶瞬间将我吞没,松针刮过脸颊,留下细密的刺痛。
我透过枝叶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是踏着风声冲进了坟场。
是周麻子!
他那只独眼在黑暗中泛着嗜血的红光,手里赫然拿着一支装满了不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径直冲到-05号坟前。
此时老赵头还没来得及把石板盖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哆嗦着问:“周……周管事,您怎么来了?”
周麻子根本不理他,一把推开老赵头,掀开石板,对着下方黑洞洞的暗格低声嘶吼,声音里满是暴戾:“重新处理。”
说完,他将注射器狠狠扎进暗格深处,将里面的药剂全部注入。
我几乎窒息,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衣角。
他们竟然连已经“入库”的模型都要定期追加镇静剂!
这是何等的谨慎,又是何等的残忍!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周麻子的脚上。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一个致命的细节——他的靴子底部,沾着几缕极其眼熟的蓝色纤维。
我的大脑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那种纤维,和我昨晚为了躲避巡逻,藏身在村东头柴房里的那个装玉米秆的麻袋,材质一模一样!
他去过柴房!他发现了我的临时藏身处!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骨直冲天灵盖,指尖冰凉,呼吸几乎凝滞。
我的藏身地暴露了!
我明天那套借着“-08”身份假死脱身的计划,在他们眼中恐怕已经成了一个透明的笑话!
我必须立刻转移,立刻更换据点,否则天一亮,等待我的将是真正的死亡。
我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借着周麻子训斥老赵头的机会,像一缕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出柏树丛,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村北的方向逃去。
奔跑中,金手指自动回放着刚才周麻子冲进坟场时的步态数据。
一个细节被放大:他的步伐节奏不对称,左脚落地明显比右脚更重、更深。
这说明他的右腿受了伤,虽然不重,但足以影响平衡。
我立刻想起来,昨夜我从柴房的草堆里滚出来时,身上有一枚纽扣脱落了。
现在想来,那枚小小的、坚硬的纽扣,极有可能正卡在他的靴子缝隙里,经过一夜的行走摩擦,已经给他的脚底造成了不大不小的伤害。
一丝冷酷的笑意爬上我的嘴角,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我咬破了嘴唇。
很好。
我留下的痕迹,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反向追踪着我的敌人。
我一路狂奔,最终躲进了村北那座早已废弃的猪圈。
这里臭气熏天,粪便与腐草的酸腐味直冲鼻腔,四下无人,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我在一个破损的猪食槽下方的墙角里,挖出了我早就藏好的背包。
我从包里抽出那个伪装成社区送温暖的档案袋,拿出里面崭新的A4纸和笔,就着从破屋顶漏下的惨白月光,开始飞快地绘制一张地图。
我的笔尖在纸上移动,将冰柜仓库、小学教室、村西坟场这三个关键地点连接起来,标注出地下管道的走向、监控的死角、以及人员的活动规律。
最后,我在这张初步成型的三维动线图的下方,用力写下了我的第一条战术原则:
“用他们的节奏,打乱他们的节奏。”
窗外,月光冷冷地洒在猪圈前泥泞的空地上,映出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行是我刚刚跑过来时留下的,清晰而急促。
而另一行,不知何时出现,若有若无,仿佛只是一个虚影。
一真一假,一深一浅,就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骗局里,那个真正的替死之人,已经悄然换位。
而我,必须在天亮之前,将这场戏的主角,彻底换成别人。
我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