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做一个死人(2 / 2)
恐惧是他们的武器,那么我就必须成为驾驭恐惧的主人。
我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开始练习一种全新的反应模式——“被唤醒后的呆滞反应”。
眼神必须是涣散的,仿佛灵魂还没有完全回到这具躯壳里。
嘴角要微微地颤抖,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神经末梢不受控制的抽搐。
最关键的是我的左手。
我要让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抓挠左腕的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旧疤,童年噩梦后留下的印记。
这个动作,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但它一定记录在组织的心理评估档案里。
我要把这个最真实的“我”,当成表演的道具。
三天后,孙会计来了。
他提着一个银色的手提箱,以“例行检测”的名义。
供销社的小屋昏暗潮湿,墙角结着蛛网,空气中漂浮着铁锈与陈年木头腐朽的气息。
我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游丝,胸口几乎看不出起伏。
他没有多余的话,熟练地打开设备,金属箱盖弹开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注射器针头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将一支针剂推进了早已埋设好的静脉通路里。
是肾上腺素。
我的金手指早已精确预判了药剂的剂量和起效时间。
就在药物即将触及心脏,引发本能反应的前一秒,我主动释放了早已准备好的“癫痫样脑波”信号。
同时,我控制着全身的肌肉,进入一种瞬间的强直状态。
四肢僵硬如冻土中的枯枝,牙关紧咬,下颌骨传来细微的咯咯声。
这是死亡前最后的痉挛。
孙会计显然被屏幕上那瞬间的爆裂和随后的死寂所震慑。
他俯下身,用微型手电检查我的瞳孔。
光束刺入我的眼睛,视网膜上炸开一片白炽的光斑,但我没有丝毫反应。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播放器,凑到我的耳边。
“晚晚……妈妈疼……”
是我母亲的声音。
虚弱,痛苦,混杂着压抑的哭泣。
那声音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几乎要停止跳动。
我的左手,我的左手克制不住地想要抬起,去抓挠手腕上那个能带给我一丝慰藉的地方。
不。不能动。
我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痛苦,都死死地钉在原地。
播放器里的声音只响了半秒,就被孙会计关掉了。
他观察着我,足足有半分钟。
我的脸依旧松弛,眼神依旧空洞,那只企图抬起的左手,也安分地躺在身侧。
他终于点了点头,在手里的便携设备上记录着什么:“无意识残留,生理反应消失,符合深度封存标准。”
在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他背对着我,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别怪我,我也想活着。”
我的眼皮纹丝未动,但我在心里回答他:“我知道。”
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天花板在视野里模糊成一片苍白。
我抬起手,指尖冰冷得像没有生命的石头。
我成功了,我骗过了他们最残忍的测试。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
顾昭亭走进来,把一块温热的毛巾递给我。
我没有接,而是突然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抽搐。
我模仿着曾经见过的,那个叫小满的“模型”被眼罩束缚时的姿态,声音轻得像一句梦呓:
“我是不是……也开始像个模型了?”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短、短、长,然后是突兀的停顿。
这是阿九手下的联络暗号,我早已烂熟于心。
可这一次,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
不是村口,也不是阿九他们固定的几个监控点。
是从村东头传来的。
我猛地抬起头,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重新点燃。
村东头,那是张婆婆家的方向。
而张婆婆,就在昨天,她提着一篮子鸡蛋站在我的门口,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丫头,你这双眼睛里,没有老气。”
窗外,月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静静地洒在供销社的屋檐上。
我感觉那月光就像一道追光,随时会精准地打亮一个正在废墟里,努力学会如何“死”去的活人。
而那个咳嗽声,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一扇我从未预料到的,通往更深黑暗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