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孤影别凤阳(1 / 2)
里正浑身如筛糠般一颤,目光触及朱槿扔在面前的泛黄册子,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糊满了沟壑纵横的老脸。
他扑通跪倒,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小的有罪!是、是秀娘求我,说她孤儿寡母日子难熬,当年曾与朱公……与上位有过一面之缘,想借着这层关系碰碰运气。她还说,只要事成,就给我百两纹银重金答谢。我、我一时糊涂,又见我那侄子……”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个与宝儿眉眼相似的汉子,声音愈发嘶哑哽咽:“我那侄子宝儿,爹娘都死于战乱,一直跟着我勉强度日,吃不饱穿不暖。秀娘说,孩子本就是我侄子的骨肉,让他冒充上位的骨血,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封官加爵,也能让我跟着沾光享福。我、我鬼迷心窍,便篡改了户籍底册,把我侄子的出生年月,硬生生改成了上位当年在滁城驻军的时段……求世子爷、小爷饶命啊!”
“什么?!”老妇人如遭雷击,花白的头发猛地炸开,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猛地转头看向秀娘,眼神中满是滔天的震惊与彻骨的绝望,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秀儿!他说的是真的?宝儿……宝儿不是上位的骨肉,是他的侄子的?你竟然骗我!你把我们全家都往死路上带啊!”
秀娘早已被朱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吓得魂不附体。
自朱槿拿出户籍册的那一刻起,她的瞳孔便急剧收缩,脸色从苍白转为死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此刻听到里正和老妇人的话,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沾满尘土的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浸湿了一片泥土,眼底翻涌着极致的恐慌与绝望——她知道,冒充皇亲是株连九族的死罪,今日之事败露,自己和宝儿必死无疑。
那个与宝儿有七分相似的汉子,也就是里正的侄子,再也承受不住这窒息的压力,上前一步,对着朱标与朱槿“扑通”跪倒,额头磕得地面“咚咚”作响,很快便渗出血迹。他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小、小的罪该万死!是秀娘逼我的!她说若是我不答应,就带着宝儿离开,让我这辈子见不到宝儿,还说会毁了我的名声,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宝儿,宝儿真的是我的儿子啊!求贵人饶了我们父子性命!”
真相如惊雷般炸响在小院中,秀娘趴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无声的啜泣转为压抑的呜咽,泪水混合着泥土,把她的脸糊得不成样子。
老妇人瘫坐在门槛上,双手抓着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嘶吼:“造孽啊!真是造孽啊!我们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里正与另外两个汉子也跪地不停磕头,嘴里反复哀求着“饶命”,额头红肿,鲜血直流,小院中一片狼藉。
朱标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扫过院中狼狈不堪的众人,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冒认皇亲,篡改户籍,按律当斩。”
这话一出,院中所有人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一个个如遭冰封,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死寂。秀娘浑身一僵,连哭泣都忘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宝儿身首异处的下场。老妇人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但念在你们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且未造成大错,尚未惊扰圣驾、动摇民心,便饶你们性命。”朱标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
“噗通——”院中几人几乎同时重重磕了个头,脸上瞬间爆发出劫后重生的狂喜与难以置信。秀娘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错愕,随即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带着无尽的庆幸与感激。
她对着朱标与朱槿连连磕头:“谢世子爷开恩!谢小爷开恩!民妇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贵人的活命之恩!”
老妇人也反应过来,一边磕头一边哭喊道:“谢贵人饶命!谢贵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里正与那几个汉子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额头磕得更响,嘴里不停念叨着“圣明”“仁慈”。宝儿被这阵仗吓得愣了愣,随即也跟着父亲一起磕头,小脸上满是懵懂的庆幸。
这场精心策划的冒认皇亲闹剧,终究在铁证面前败露无遗,只剩一地狼藉。
朱槿冷眼旁观着眼前的混乱与众人的狂喜,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杂戏。
听到朱标只淡淡说了句“饶你们性命”便没了下文,他忽然低笑一声,抬手掸了掸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指尖划过云锦面料,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好了,戏看完了,走了。”
话音落,他率先转身,玄色衣摆扫过地面的枯草,留下一道利落的残影,步伐从容不迫,没有半分留恋。
朱标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扫过院中狼狈不堪的众人,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对人心贪婪的唏嘘,有对这场闹剧的无奈,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琢磨着什么,随即不再停留,转身稳步跟随朱槿的脚步向外走去。
途经院墙角那片浓墨般的暗影时,朱标脚步微顿,头也未回,只是对着暗影极其隐晦地点了点头。那片阴影中,仿佛有一道身形微动,如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鬼魅,无声无息地躬身回应,随即又隐没在黑暗里,踪迹难寻。
兄弟二人并肩走出小院,朱标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二弟,是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
朱槿侧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大哥,此行关乎咱爹登基前的民心安定,沿途早已布下影卫暗哨,层层戒备,蛛丝马迹皆难逃掌控。不然,我们这一路怎能如此安稳,连这点小动作都察觉不到?”
朱标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巷口深处,轻声道:“真是一出好戏啊。”
“大哥,你确定,这只是一出好戏么?”朱槿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语气似有试探。
面对朱槿突如其来的询问,朱标神色未变,没有丝毫疑问,只是淡淡道:“走吧。”
他抬步向前,补充道:“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母后还在行宫等着我们回去,免得她挂念。”
朱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却终究没再多说,默默跟上朱标的脚步,登上了等候在巷口的青篷马车。
夜色渐深,寒风吹过巷尾的枯草,发出“呜呜”的呜咽声。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渐渐消失在夜色尽头,只留下小院中此起彼伏的感恩哭喊声,与风声交织在一起,最终消散在寂静的冬夜里,仿佛这场荒唐的闹剧,从未发生过一般。
..........
夜色已深,临时行宫的主殿内烛火通明,跳动的光晕将殿中陈设映照得影影绰绰。王妃马秀英连日奔波,早已安歇在偏殿,唯有主殿还亮着灯火,映出朱元璋伏案的身影。
朱元璋身着常服,端坐于桌案之后,手中握着朱笔,正逐字批阅着案上堆积的奏折。
烛光下,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眼角的细纹被光影勾勒得愈发清晰,眼神深邃如渊,既有帝王的威严,又带着几分连日操劳的疲惫。
案上的奏折堆积如山,皆是关于登基前的各项筹备事宜,从礼制规范到民生安抚,桩桩件件都需他亲力亲为。
毛骧身着劲装,悄无声息地跪在案前。
殿内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与朱元璋翻动奏折的纸张声。良久,朱元璋才放下朱笔,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头也未抬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都处理完了?”
“回禀上位,”毛骧的声音恭敬而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二公子陪着世子殿下,已然处置完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迟疑了片刻才继续道:“只是……”
朱元璋的动作一顿,缓缓合上手中的奏折,将其整齐地放在案上。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落在跪在地上的毛骧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什么?”
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毛骧下意识地垂下头,声音压得更低:“只是二公子全程未曾插手处置,所有事宜皆是世子殿下做主。真相大白之后,世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说,念其走投无路,饶了秀娘母子、里正等人的性命。”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禀报:“但等到世子殿下与二公子离去之后,世子殿下留在暗处的人手,便将秀娘、里正、那几位汉子,连同小院周边知晓此事的邻居,一并处置了,现场已清理干净,未曾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