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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见(七)
数据库上线两年后,陈欣坐在北京一家茶馆里,对面是一位银发如雪的老先生。
“陈小姐,你的研究改变了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老先生轻轻搅动茶杯,他是国内某顶尖智库的创始人,今天专程约见这位二十八岁的年轻学者。
陈欣礼貌微笑:“张老言重了,我只是整理了一些被忽略的材料。”
“不,你做的远比整理更多。”张老目光锐利,“你在重建一种正在消失的思考传统——把具体的技术问题和宏观的价值问题连接起来的传统。这在当下的中国尤其珍贵。”
茶馆窗外,长安街车流如织。这是陈欣受邀参与的“技术伦理与国家未来”专家咨询会间隙,张老提出的私人交流。
“我看了你爷爷笔记中关于1990年代技术引进的思考,”张老继续说,“还有你和德国汉斯先生的跨时空对话。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这种思考方式系统化,形成一个...‘远见工具箱’?”
“工具箱?”
“是的。一套方法、问题清单、思考框架,帮助今天的工程师、政策制定者、企业家,在面对技术选择时,不仅仅考虑效率和利润,还要考虑更长远的影响。”张老身体前倾,“你知道,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技术爆炸的时代——人工智能、基因编辑、量子计算...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改变人类的未来。但我们的决策机制,很多时候还停留在‘会不会赚钱’‘能不能领先’的层面。”
陈欣心中一动。这正是她近来在思考的问题。数据库虽然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更多是被当作历史资料或教学案例。如何让这种思考方式真正影响当下的决策?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张老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我们智库正在组建一个特别小组,研究新技术的社会影响评估框架。我想邀请你担任首席青年顾问。”
陈欣翻开文件,首页的课题名称让她屏住了呼吸:《面向2049:技术选择的中国心法》。
“2049年...”
“是的,建国一百周年。”张老点头,“那不仅是时间节点,更是一种责任——我们要把什么样的中国交给那个时代?这不仅取决于我们今天发明了什么技术,更取决于我们以什么方式思考技术的使用。”
离开茶馆时,天色已晚。陈欣走在秋日的北京街头,脑海中回响着张老的话:“你爷爷那一代人,用双手建造了这个国家的物质基础。你们这一代人的任务,是用思考建造这个国家的精神基础。”
她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李静。
“妈,我可能需要在北京多待一段时间。”
“为了工作?”
“为了...某种责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李静温和的声音:“做你觉得该做的事。你爷爷会为你骄傲的。”
特别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在颐和园附近的一处安静院落举行。与会者二十余人,有院士、企业家、政策研究者,还有像陈欣这样的年轻学者。最年长的七十八岁,最年轻的除了陈欣,还有一位二十五岁的人工智能伦理研究员。
会议开场,张老没有直接谈技术,而是让每个人分享一个“改变人生的选择故事”。
轮到陈欣时,她讲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爷爷如何坚持让她父亲做选择,以及这个选择如何影响了她整个家族的走向。
“我后来明白,”她说,“爷爷当时考虑的不仅是女儿的幸福,更是一个家族需要什么样的价值观来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这种把具体选择放在更大时间维度中审视的能力,可能就是‘远见’的核心。”
一位企业家若有所思:“这让我想起公司上市前的一个关键决策——是追求短期股价,还是坚持长期研发投入。我们选择了后者,头两年股价低迷,但五年后我们的核心技术优势爆发了。”
人工智能伦理研究员——一个叫林薇的女孩——分享的则是个人经历:“我本科学生物,硕士转AI伦理,因为我发现技术跑得太快,但关于‘应该怎么用’的思考跟不上。这个选择让我失去了很多高薪机会,但我认为值得。”
第一天的会议结束时,一个共识逐渐形成:在新技术的洪流中,中国需要的不仅是一流的工程师和科学家,更需要一流的“技术思考者”——那些能在技术可能性与社会需要之间、短期利益与长期价值之间、中国现实与人类共同未来之间建立连接的人。
陈欣的任务是主导“远见工具箱”的开发。她决定不从零开始,而是回到爷爷的笔记中寻找灵感。
夜深人静,她在酒店房间里重新翻阅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记录。忽然,她注意到一个贯穿始终的模式——爷爷在面对任何问题时,似乎都在问三个层次的问题:
第一层:这个问题本身是什么?(技术事实)
第二层:这个问题会影响谁?(人的维度)
第三层:这个问题的解决会导向什么样的未来?(时间维度)
她迅速把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并开始在笔记中寻找例证:
1972年修纺织机:第一层(齿轮磨损参数),第二层(停机影响工人计件工资),第三层(长期磨损原因及预防措施)。
1995年考虑女儿婚事:第一层(对方收入二十万),第二层(对方性格是否踏实可靠),第三层(这样的伴侣会带来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影响子孙后代)。
2016年回答孙女关于老桥的问题:第一层(桥梁结构状况),第二层(桥上居民的生活依赖),第三层(桥梁作为社区记忆载体的长期价值)。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而是一个普通中国工人用一生实践的三问法。陈欣激动地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远见工具箱”最朴素也最有力的核心。
她连夜起草了一份框架草案,第二天带到会议上。
“我把这个叫作‘远见三问’,”陈欣在白板上写下三个问题,“面对任何重要选择时——无论是技术路线、商业决策还是个人生活——都可以问:第一,事实是什么?第二,这会影响到哪些人?第三,这个选择会导向什么样的未来?”
会场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位院士率先鼓掌:“妙!大道至简!这比那些复杂的伦理框架更容易传播和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