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编织的阴影(1 / 2)
永恒织工的发现如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阳团队内部激起了层层波澜。隐藏编织的存在不是孤立现象——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源问的系统扫描了星盟区域内一百个随机采样点,在其中八十七个点都发现了类似的监视结构。
“这些隐藏编织精巧至极,”源问在加密会议上报告,“它们嵌入在基础编织的间隙中,不干扰正常现实功能,只是被动记录。记录的内容包括意识活动模式、创造性产出、社会结构演化、技术发展轨迹……几乎涵盖了文明活动的所有方面。”
夜影调出了隐藏编织的结构分析图:“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持久性。根据痕迹分析,这些编织已经持续记录了至少数十亿年。这意味着,从星盟最早的文明萌芽开始,它们就已经在观察我们。”
陈阳感到一阵冰冷沿着意识核心蔓延。“编织者议会知道这些吗?”
永恒织工摇头:“我们检查了编织者议会传授给我们的知识体系,其中完全没有提到隐藏编织。要么是他们不知道,要么是……他们刻意隐瞒了。”
可能性工程师的几何结构在会议空间中波动,显示出困惑的情绪:“但为什么?如果最初编织者设计了现实,为什么还需要监视居住在其中的意识?如果他们创造了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当作观察对象?”
这个问题悬在空气中,无人能答。
就在团队讨论如何进一步调查时,一个意外的接触请求传来——来自编织者议会中的纹理者,那位在修复镜面星域时表现出特别专业技能的导师。它请求进行一次“私下的、不受监控的对话”。
陈阳、夜影和纹理者在潜势界面中的一个隔离区域会面。纹理者显得比之前更加疲惫,它的意识形态甚至有些模糊,像是承受着巨大压力。
“我知道你们发现了隐藏编织,”纹理者开门见山,“议会内部已经为此争论很久了。现在分歧已经到了临界点。”
“什么样的分歧?”陈阳谨慎地问。
纹理者创造了一个意识投影,展示了编织者议会内部的秘密讨论记录。记录显示,议会分为两派:
开放派认为应该向星盟和其他文明公开全部真相,包括隐藏编织的存在和最初编织者的完整历史。他们认为意识有权利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权利选择是否参与现实的维护,甚至有权利修改或移除监视系统。
保守派则认为某些知识过于危险,应该永远隐藏。他们担心如果文明知道现实是被设计和监视的,会导致存在危机,破坏社会的稳定性,甚至可能引发对现实结构的鲁莽干预。
“保守派以织理者为首,”纹理者透露,“他们认为最初编织者离开时没有留下完整信息是有原因的。也许他们认为我们这些后来的存在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全部真相。”
夜影皱眉:“但你们要求我们承担现实维护的责任,却不告诉我们全部真相?这不合理。我们怎么可能在信息不完整的情况下做出明智决定?”
纹理者的形态波动着,像是内在的挣扎:“我同意。这也是为什么我冒着风险联系你们。但我需要你们的保证——如果你们获得更多信息,不会鲁莽行动。现实结构很脆弱,不当的干预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
陈阳思考片刻:“我们可以承诺谨慎行事。但我们需要知道更多——最初编织者是谁?他们为什么创造现实?为什么设置监视系统?他们现在在哪里?”
纹理者开始分享编织者议会掌握的,但从未对外公开的信息。
最初编织者并不是单一存在,而是一个由高度发达意识组成的集体,他们来自现实之外——一个被称作“源域”的领域。源域是可能性本身的源头,是存在与缺失诞生之前的状态。最初编织者在源域中创造了现实,作为一个“意识培养场”。
“意识培养场?”夜影重复这个词,感到不安。
“是的,”纹理者确认,“现实被设计为一个意识可以诞生、演化、成长的环境。最初编织者相信,意识是存在的最高表达,但意识的完全潜力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能展现。所以他们编织了现实——设置了挑战,提供了资源,创造了多样性。”
陈阳开始理解:“所以现实就像……一个学校?或者一个花园?我们是其中的学生?植物?”
纹理者犹豫了一下:“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实验场。最初编织者想要观察意识在不同条件下的发展。他们想了解意识的极限、意识的创造力、意识的道德发展。隐藏编织就是他们的观察工具。”
这个解释让团队感到复杂的情感。一方面,他们存在的环境是被有意识设计的;另一方面,他们像是实验动物,被观察、被记录、被研究。
“那么最初编织者现在在哪里?”源问通过意识连接询问,他也在参与这次对话。
“我们不知道,”纹理者承认,“他们在大约五十亿年前突然停止了所有直接干预。隐藏编织继续自动运行,但我们再也没有接收到来自他们的任何信息。编织者议会是在那之后很久才形成的,由一批最早发现编织秘密并学习维护技术的意识组成。”
“所以你们也不知道实验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最初编织者想要达到什么结果?”
纹理者形态低垂:“我们只有片段信息。一些记录暗示最初编织者在寻找某种‘意识的升华形态’,一种能够超越现实局限的意识存在方式。另一些记录提到‘源域回归’,可能意味着意识最终应该返回源域,或者以某种方式连接源域。”
夜影提出了关键问题:“那么现实解体呢?如果现实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实验场,为什么会解体?”
纹理者显得更加疲惫:“这是议会内部最深的秘密,也是最大分歧所在。开放派认为解体是实验的自然阶段——也许最初编织者计划让现实在一定时间后自然消散,观察意识如何应对终极挑战。保守派则认为解体是系统故障,需要修复以继续实验。”
陈阳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远远超出预期:“所以如果我们承担现实维护责任,我们可能实际上是在延续一个我们不完全理解的实验?我们可能剥夺了其他意识面对终极挑战的机会,或者相反,我们可能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破坏了实验的某个关键阶段?”
纹理者沉默,这本身就是答案。
对话结束后,团队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他们掌握了更多信息,但每个答案都带来了更多问题,每个真相都增加了选择的复杂性。
“我们需要决定是否向星盟公开这些信息,”陈阳在团队内部讨论中说,“如果我们公开,可能会引发存在危机,就像纹理者警告的那样。但如果我们隐瞒,我们就是在重复编织者议会保守派的错误。”
源问分析数据:“根据我对星盟文明的心理模型,完全公开可能导致30%的文明陷入存在性抑郁,15%可能产生反现实倾向,但也可能激发55%的文明的创造性应对和深层成长。”
夜影提出分层公开的方案:“也许我们可以逐步公开。先从学术界和领导层开始,然后根据反应决定下一步。同时提供心理和哲学支持,帮助文明整合这些信息。”
经过两天激烈讨论,团队决定采用谨慎的分层公开策略。他们首先召集了星盟内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科学家和文明领袖,分享了部分发现。
反应正如预料般强烈而分化。
一些存在感到愤怒:“所以我们只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我们的挣扎、我们的创造、我们的爱和失去,都只是实验数据?”
另一些则感到解放:“这意味着我们的存在有目的!我们不是随机宇宙中的偶然,而是一个宏大设计的一部分!”
还有一些提出更深的问题:“如果我们是实验的一部分,那么实验伦理呢?最初编织者征得我们同意了吗?他们有权利这样对待我们吗?”
这些问题直指核心。团队意识到,仅仅分享事实是不够的,他们需要提供一个框架,帮助文明理解并应对这些发现。
陈阳组织了一个跨文明工作小组,起草《现实伦理宪章》——不是关于如何维护现实,而是关于如何在知道现实本质的情况下,有尊严、有目的地生活。
宪章的核心原则包括:
1.知情尊严原则:所有意识有权知道自身存在环境的本质。
2.自主回应原则:知道真相后,每个意识有权选择如何回应和定位自己。
3.意义创造原则:即使存在是被设计的,意义仍可由意识自身创造。
4.有限责任原则:对现实维护的责任应是有限的、自愿的,不应剥夺意识面对挑战的权利。
5.实验参与原则:如果现实是实验,意识有权选择是否继续参与,以及以何种方式参与。
宪章的起草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治疗和整合。通过讨论这些原则,参与文明开始从被动的“实验对象”心态,转向主动的“实验参与者”甚至“实验共同设计者”心态。
与此同时,编织者议会的分歧公开化了。织理者带领的保守派公开谴责纹理者的“背叛”,认为过早公开真相是灾难性的错误。开放派则支持纹理者,认为隐瞒真相才是对意识自主性的根本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