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评审之道与医患本心(1 / 2)
从卫生部红砖大楼出来,陈墨骑着自行车穿行在王府井大街上。1958年的北京街头,处处透着热火朝天的气息,路边墙上刷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标语,国营商店门口排着长队,偶尔有辆军用吉普驶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车筐里放着厚厚的一叠资料,最上面是王主任的技术考评档案,油印的纸张带着淡淡的油墨味,边角已经被手指摩挲得有些发皱。
回到协和医院时,正是上午门诊的间歇。老楼的回廊高挑宽敞,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这是协和独有的气息,既有西医的严谨,又有中医的温润。陈墨刚推开诊室的门,把资料放在木质诊桌上,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陈墨同志,可算着你回来了!”王主任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攥着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额头上还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快步赶来的。
陈墨心里暗笑,自己从部里回来不过一刻钟,王主任就得到了消息,想必是医院里有人盯着评审组的动向。他笑着侧身让王主任进屋:“王主任,您这消息灵通得很啊,我刚拿到资料还没来得及翻看呢。”
“嗨,这不是心里没底嘛!”王主任搓了搓手,顺势坐在诊桌对面的木椅上,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焦虑,“六级评审是道坎,多少人卡在这里,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听说你是评审组的成员,就想着来请教几句。”
陈墨给王主任倒了杯温水,搪瓷缸子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眼前这位头发已有些花白的肾内科专家,想起两人合作的一年多里,王主任在肾小管酸中毒诊治上的钻研——1958年国内这类病例还很罕见,王主任硬是凭着翻阅外文资料和反复临床实践,摸索出了一套中西医结合的治疗方案,和瑞金医院董德长教授报道的国内第一例病例形成了呼应。
“您的医术水平,咱们合作这么久,我心里有数。”陈墨坦诚地说,“但考评内容我是真没法透露,小组还没开会商议,而且这也是纪律问题,您肯定能理解。”
王主任连忙点头,脸上露出一丝释然:“我明白我明白,规矩我懂!我不是来问考题的,就是想问问,评审的时候有哪些细节需要注意?听说去年你评审的几个人,通过率特别低,大家都说你提问刁钻,直指要害。”
这话倒是不假。陈墨去年加入评审委员会后,参与了六次高级别评审,最终只通过了一人,还是少数服从多数的结果。倒不是他故意刁难,而是很多医生都犯了同一个致命错误。他示意王主任稍等,自己走到门口看了看,确认诊室门口没人围观,才关上门坐回原位。
“王主任,我先问您一个问题。”陈墨身体微微前倾,“您知道评审组的构成吧?”
“知道啊,五个人,一名中医,一名行政干部,剩下三位是西医。”王主任立刻回答,手里的钢笔已经拧开,随时准备记录。
“那您是不是觉得,只要把三位西医评委说服,让他们听懂您的专业内容,就能通过考评?”陈墨接着问道。
王主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是圈子里默认的思路——行政干部不懂医术,中医和西医的理论体系差异太大,只要搞定同领域或相关领域的西医评委,通过率就有了保障。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陈墨语气笃定地说,“去年有个中医参评,一上来就大谈‘气禀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可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位评委全听懵了。最后我也投了反对票,不是他医术不行,是他连最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
王主任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可您也是中医啊,大家都以为您会支持他……”
“咱们学医是为了什么?”陈墨打断他,眼神变得严肃,“是为了给病人治病,不是为了卖弄学识。1950年第一届全国卫生会议就定了‘团结中西医’的方针,要‘中医科学化、西医中国化’,核心就是让医学服务于人民。如果连评委都听不懂你的表述,你怎么跟病人解释病情?怎么让他们遵医嘱?”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王主任心上。他想起自己每次给病人讲解病情时,总是习惯说“肾小球滤过率下降”“肾小管重吸收功能障碍”这类专业术语,病人往往是一脸茫然地摇头,最后只能反复说“医生,你看着治就行”。以前他只当是病人文化水平低,现在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沟通出了问题。
“去年还有个外科医生,考评时让他讲解一个胆囊切除手术的病例。”陈墨继续说道,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从解剖结构讲到手术入路,再到术中可能出现的并发症,用的全是英文缩写和专业术语,评审组的行政干事听得直打哈欠,连消化内科的评委都皱起了眉头。”
他顿了顿,模仿着当时的语气:“我直接打断他,让他用大白话讲——为什么要割胆囊?割的时候要注意什么?割完病人要怎么养?别跟我说那些专业名词,就当我是个普通农民。”
“结果呢?”王主任急切地问。
“结果他调整了表述方式,用‘胆囊里长了石头,堵得消化液流不出来,必须切掉’这样的话解释,最后顺利通过了考评。”陈墨笑了笑,“评审的核心不是考察你有多博学,而是看你能不能把复杂的医学知识转化为通俗易懂的语言,能不能真正为病人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