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寒门致歉遇温良(1 / 2)
协和医院中医科的诊室里,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斜射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靠墙的药柜摆得整整齐齐,抽屉上用红漆写着密密麻麻的中药名,空气中弥漫着当归、黄芪与艾草混合的醇厚药香——这是1958年的协和,虽已由政府接管多年,却仍保留着“老协和”的严谨与厚重,病历书写早已改用中文,唯有墙角的病案柜上,还能看到些许英文标签的痕迹。
姜莉坐在靠窗的木椅上,双手紧紧攥着怀里的蓝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布包洗得有些发白,边角缝着细密的补丁,里面是她给女儿囡囡带的半块玉米窝头,用油纸小心翼翼包着,这是母女俩今天仅有的口粮。当丁秋楠跟着陈墨走进诊室时,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差点带倒身后的小凳子。
“陈墨同志,丁秋楠同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两人,脸颊涨得通红,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没等两人开口,她便深深弯下腰,背脊挺得笔直,对着陈墨和丁秋楠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泪光。
“我知道,我哥哥姜诚做的那些事,千错万错都无法弥补。”她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不该因为嫉妒您的医术和名声,就散布谣言说您要在评审中徇私舞弊,更不该偷偷在王主任的病例资料里动手脚……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真的对不住你们,替我哥哥给你们赔罪了!”
话音刚落,她又要弯腰鞠躬,丁秋楠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了她的胳膊。指尖触到的是薄薄的衣料下凸起的骨头,硌得人有些心疼——姜莉穿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里面只衬了件单衣,袖口磨得发亮,显然已经穿了很多年。
“快别这样,姜莉,先坐下说。”丁秋楠的声音温和,伸手扶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转身从墙角的搪瓷缸里倒了杯温水,递到她手里,“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姜莉双手捧着温热的搪瓷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让她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她低着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光,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杯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哥这几天一直没回家,我还以为他又是跟单位出差了——他在物资局工作,经常要去外地调运物资,我早就习惯了。”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哭腔,“直到昨天晚上,他单位的两个同事找上门来,说我哥犯了错误,被停职反省了,还让我带着囡囡去单位一趟。我追问了半天,他们才含糊说了些,说我哥针对陈墨同志,破坏评审工作……我当时脑子就懵了,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丁秋楠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早就从陈墨口中听过姜莉的遭遇:早年在老家遇人不淑,丈夫好赌成性,把家里败光后就跑了,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囡囡,受尽了街坊邻居的白眼。两年前,实在走投无路的她才带着孩子投奔北京的哥哥姜诚,本以为能过上安稳日子,没想到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我哥他……他就是太好强了。”姜莉哽咽着解释,语气里满是无奈,“他总说自己在单位干了这么多年,不如一个年轻医生受重视,心里一直憋着气。我劝过他好几次,说凭本事吃饭才踏实,可他就是听不进去……现在闯了这么大的祸,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才好。”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恳求,“你们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哪怕是让我去你们家做牛做马,哪怕是扣我哥的工资赔偿,我都毫无怨言,只求你们能给我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陈墨站在一旁,眉头微蹙。他能理解姜莉的难处,也知道姜诚的所作所为与她无关,但心里那道坎终究没能完全迈过去——评审事关医院的职称评定,更关乎医护人员的职业尊严,姜诚的小动作,险些影响了整个评审的公平性。可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满眼惶恐的女人,他实在说不出苛责的话。
就在这时,姜莉的身体忽然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也开始涣散。没等丁秋楠反应过来,她便双腿一软,整个人朝着地面滑去。“哎呀!”丁秋楠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去扶,可姜莉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仅凭她一人根本撑不住。
“陈墨,快过来!”丁秋楠急声喊道。
陈墨早已快步上前,伸手揽住姜莉的另一只胳膊,两人合力将她架到诊室里间的病床上。这张病床是为方便观察病人预留的,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上面叠着一床薄薄的棉被。将姜莉轻轻放平后,陈墨立刻伸出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三根手指稳稳按住寸、关、尺三脉,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微弱与虚浮。
“没事,别慌。”陈墨松开手,语气沉稳地对丁秋楠说,“她这是伤心过度,加上长期营养不良,身体本就虚弱,昨晚又肯定一夜没合眼,气血攻心才晕了过去。”他低头看了看姜莉,她的脸颊深陷,颧骨突出,脖颈处的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暴露在外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问题不大,我先给她扎几针醒神,再开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煎服后就能缓过来。”
丁秋楠点点头,伸手掖了掖姜莉身上的棉被,心里满是怜惜。刚才扶她的时候,她能清晰地摸到姜莉后背突出的肋骨,棉袄里连件像样的毛衣都没有,只塞了些旧棉花,显然是日子过得太过拮据。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食、布料、药材都要凭票供应,像姜莉这样没有工作、只靠哥哥微薄工资度日的家庭,能填饱肚子就已是不易,更别提补充营养了。
陈墨从随身携带的棕色牛皮包里取出针灸针盒,打开后露出一排排银亮的针具。他先是用酒精棉仔细擦拭了双手,又拿起针具在酒精灯上烤了烤消毒——这是老中医的规矩,哪怕是在医院里,也丝毫不敢马虎。可当他转身看向病床上昏迷的姜莉时,却微微犹豫了。
针灸需要针刺穴位,有些关键穴位在胸口和腹部,必须解开衣服才能操作。在1958年的社会风气里,孤男寡女相处本就容易引人非议,更别说这样近距离接触了。他下意识地看向丁秋楠,眼神里带着一丝征询。
丁秋楠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拿起一旁的屏风挡在病床边,打趣道:“好啦,别纠结了。她现在就是个需要救治的病人,你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本分,我还能不信你?”说着,她走到病床边,轻轻解开姜莉棉袄的扣子,动作轻柔得生怕惊醒她,“我帮你看着,你放心施针吧。”
陈墨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尴尬的笑容。他走到病床前,目光快速扫过姜莉的穴位,手中的银针如行云流水般落下——先是人中穴,提神醒脑;再是内关穴,调理气血;最后是足三里,健脾养胃。三根银针精准刺入,他轻轻捻动针柄,动作娴熟而沉稳,这是他重生后多年钻研中医的成果,早已融入骨髓。
“每隔十分钟捻一次针,四十分钟后取下来就行。”陈墨交代道,将剩下的针灸针收好,“我去药房给她抓药,顺便帮你请个假,你在这儿陪着她。”
丁秋楠点点头,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给姜莉盖上,又掖了掖被角,动作温柔细致。
陈墨走出诊室,径直往药房走去。此时的协和药房分为西药房和中药房,中药房在走廊尽头,门口挂着“中药调配处”的木牌,里面摆着几口巨大的陶瓦煎药锅,以煤炭为燃料,炉灶上的铁板铸着数十个圆孔,专门用来放置煎药罐,这是50年代医院最常见的煎药设备。杨主任正在柜台后核对药材清单,看到陈墨进来,抬头笑了笑:“陈大夫,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是要调配什么方子吗?”
“杨主任,麻烦您帮我批一下假,秋楠这边诊室有病人需要照顾,暂时走不开。”陈墨递上假条,又报出一串药材名,“另外,帮我抓一副药:当归三钱、黄芪五钱、白术三钱、炙甘草一钱、桂圆二钱、酸枣仁四钱,要温和些的,病人身体虚,经不起猛药。”
杨主任一边在假条上签字,一边让学徒按方子抓药,随口问道:“是什么病人?看你这么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