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 / 2)
家人有病能请得起郎中……便是最大的期盼了。”他说的很朴实,却勾画出了一幅农家最现实的心愿图景。
旁边一个搓麻绳的老农妇停下了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低声对同伴说:“这娃儿,是懂庄稼人心里苦的。”
谢远山听着,心中震动。他家里考虑的是田产的扩张、商铺的利润、人际的打点,何曾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那些耕种着谢家土地的佃户,最基本的“依”求仅仅是“安稳”二字?
陆先生叹息道:“青文所言,便是最实在的‘小人之依’。
然则,世事多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旱涝蝗雹,非人力所能尽免。
圣王之道,在于‘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此孟子之理想也。”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学子:“然则如何‘制民之产’?如何使凶年‘免于死亡’?
朝廷有常平仓,地方有义仓、社仓,本为备荒恤民而设。
现如今仓廪之制,何以形同虚设?赈济之粮,又为何难以落到实处?本应公平收取的税粮,何以滋生诸多弊端?”
这一连串问题,将这几日的劳动体验与严峻的社会现实紧紧扣在了一起。
学子们皱起眉头,沉思起来。就连旁边的农人们也听得入神,脸上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
“先生,”谢远山忽然开口,语气有些艰涩,“学生这几日……有些困惑。
若如青文所言,农人求安稳,而如我家……如一些田产稍多之家,亦有其经营之难、维系之累。这其间,该如何……平衡?”
陆先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大学》有言:‘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又云:‘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此乃至理。”
他顿了顿,接着说:“为富者,若能知‘财’乃‘末’,而生财之‘土’与‘人’方为根本,取予之间,存一份敬畏与仁恕,或许便是平衡之始。
为政者,若能念及‘民散’之危,而致力使‘民聚’,则立法施政,自会有不同的考量。
此中深意,尔等日后自可慢慢体会。”
他没有给出非此即彼的答案,而是指向了更根本的“德”与“民”的关系。
这答案或许不能立刻解决谢远山的困惑,却像一颗种子,埋进了他的心里。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农人们开始又一次翻动麦粒。近处,少年们沉浸在思想的激荡中。
柳时安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先生,道理我们都懂了,可……可现实里咋就那么难呢?就像您说的那些仓廪弊政……”
张岳低声提醒:“时安。”
陆先生摆摆手,示意无妨:“知其难,方知任重。尔等今日能问、能思、能惑,已是第一步。”
青文望着那些在阳光下挥汗翻晒的农人,轻声道:“或许……从知晓、从记住开始,也是好的。
日后若真有机会为民请命,或只是经营一方田产,心中能记得今日这晒场,记得赵伯他们流的汗……便不至于完全忘了‘本’在何处。”
谢远山闻言,心头猛地一震。
陆先生看着天色,缓缓起身:“今日便到此。再有两日晾晒,这些麦子便能安然入仓。而后——”
他目光扫过众学子,语气变得沉凝:“而后,老夫便带你们去亲眼看一看,这些浸透汗水的粮食,是如何离开农人之手,纳入官仓,计入税册。”
“那便是最后一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