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三证护场(1 / 2)
晨雾还没褪尽,闽南乡村的晨露凝在祠堂改建的教室窗棂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执法队的橡胶手套划过药材柜的玻璃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撞在糊着旧报纸的屋梁上,落下几片细碎的纸末。李二狗的额角青筋暴起,粗布褂子被晨光浸出一层汗渍,他死死盯着执法人员手里的土茯苓,那是上周阿明从后山采来,晒了三天才收进柜子的,此刻却被当成“非法药材”扒拉着清点。
“土茯苓祛湿,薏米健脾,都是咱闽南人煲汤常用的食材!恁凭啥说是药品?”李二狗往前冲了两步,粗粝的手掌几乎要碰到执法队员的胳膊,话音里裹着闽南话特有的硬邦邦的尾音,“咱这教室开了半年,没收过一分钱,连喝的茶水都是学员自个儿带的,哪来的行医?”
民警的手快如闪电,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让李二狗龇了龇牙。“同志,配合检查,不要妨碍执行公务。”执法队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手里的《检查通知书》还摊开着,“我们是按规定核查,有无行医资质,不是靠嘴说的。”
陈宗元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李二狗和执法人员之间。他袖口沾着的艾草灰蹭到了执法队长的制服上,留下一点浅绿的印记,自己却浑然不觉。“队长,别急着定性,”他的声音平稳,带着闽南人说话时温和却坚定的调子,“二狗性子急,但他说的是实话。这柜子里的十二种草药,都是村民日常调理用的,没经过任何炮制,更没给人开方抓药。”
执法队员已经把药材分门别类摆开,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圈,标注着“土茯苓3斤”“薏米5斤”“陈皮2斤”。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队员推了推镜框,指着墙上贴的“八纲辨证流程图”:“陈先生,这些辨证卡片、流程图,都是医疗相关的内容。没有执业医师证,开展这类教学,就涉嫌非法行医。”
王桂芳赶紧扶着身边发抖的赵秀芬,用闽南话低声安抚:“秀芬阿姐,莫惊,陈先生会处理的。咱只是来学怎么自己调理,又不是来看病。”她的手心里全是汗,目光却紧紧盯着陈宗元,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瘫痪的王大爷坐在轮椅上,刚抬起来的胳膊还僵在半空,他费力地转头,看向陈宗元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鼓劲。
陈宗元没回头,只是对着执法队长说:“队长,能否借一步到办公桌前说话?我有几份材料,或许能说清楚情况。”他转身走向教室角落的旧木桌,那是村里小学淘汰下来的,桌面还留着孩子们刻的歪歪扭扭的名字。他拉开最闽南的回南天潮湿,纸张不这样保存容易发霉。
第一份文件被塑料袋仔细包着,打开时还带着淡淡的稻草香。“这是《非诊疗声明》,”陈宗元把文件递过去,纸上的字迹工整,是他用毛笔写的,“每个学员报名时都签了名,按了红手印,上面写得很清楚:自愿学习自我调理方法,仅用于日常保健,不替代正规医疗,教室不收取任何费用,不提供诊疗服务。”
执法队长接过声明,一页一页翻看。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在密密麻麻的红手印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梅。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那是王大爷的签名,旁边的红手印格外清晰,却比别人的小一圈,位置也稍微偏下。“这个手印,是本人按的吗?”他指着手印问。
陈宗元点点头,目光柔和下来:“王大爷瘫痪三年,右手抬不起来,左手也没力气。这份声明是他让儿子念给他听的,听完后说‘我愿意签’,是我握着他的左手,慢慢按下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村里的老人大多不识字,每份声明都是我或王桂芳念完,他们确认无误后才签名按手印的,没有半点强迫。”
执法队员里有人低声议论,李二狗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梗着脖子,盯着那些被圈起来的草药。
陈宗元又从抽屉里拿出第二份文件,封皮上盖着村委会鲜红的公章,“这是《场地使用证明》。这教室是村里的旧祠堂改建的,村委会开会同意无偿提供给我们用,明确写了‘公益用途,零收费’,方便村里的慢病患者互相交流调理经验。”他指着公章旁边的签名,“这是村主任林建国的签字,恁可以打电话核实。”
执法队长拿起证明,仔细看了看公章的纹路,又对照了一下《非诊疗声明》上的学员名单,发现有几个是村委会干部的家属。他眉头微蹙,没说话,示意陈宗元继续。
第三份文件是一张打印纸,上面附着一张彩色照片。“这是黄煌教授的远程指导函,”陈宗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意,“黄教授是全国知名的中医专家,我们这个自救教室,是得到他远程指导的。照片上是他的执业医师证和相关资质证书,恁可以扫码查询真伪。”
照片上的资质证书清晰可见,执法队长拿出手机扫了扫二维码,页面跳转到国家卫健委的医师资质查询系统,黄煌教授的信息一目了然。戴眼镜的年轻队员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对队长说了句什么,队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我来说句公道话!”退休教师林秀琴拨开人群走出来,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我是糖尿病患者,血糖最高的时候到了18点,医生让我天天吃药。来这里三个多月,陈先生只教我们怎么控制饮食、怎么练功法,从来没给我开过半张药方,也没卖过一粒药!”
她翻开小本子,里面记着每天的血糖值,还有功法练习的笔记:“恁看,这是我每天测的血糖,现在稳定在7点左右,药也减了一半,都是按陈先生教的方法来的,没有任何诊疗行为。”林秀琴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闽南腔,语速又快又急,像是怕别人打断她。
王桂芳赶紧跑回办公桌,拿出一叠《自救简讯》递过去:“队长,这是我们每月印的简讯,里面都是慢病调理的常识,比如怎么煮杂粮饭、怎么按穴位,还有学员的调理心得,没有任何涉及诊疗的内容,都是知识普及。”
简讯是油印的,纸张粗糙,上面印着“自救者联盟”五个黑体字,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艾灸图案。执法队员拿起一本翻看,里面果然都是日常保健的内容,还有几篇学员写的短文,字里行间都是感激之情。
“就算没有诊疗行为,这些艾灸布包怎么说?”突然,一个执法队员指着墙角的竹筐,里面放着十几个绣着字的布包,“上面绣着‘祛湿止痛’‘温经散寒’,这都是医疗用语,这些布包明显是医疗用品,你们没有相关资质,私自制作使用,同样违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些布包是浅灰色的粗棉布做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实打实的手工活。林月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来了,她手里还拿着没缝完的布片,听到这话赶紧上前解释:“队长,这些布包是咱村里的妇女缝纫组做的,里面装的是艾草、陈皮、生姜,都是常见的食材,哪里是什么医疗用品?”
她拿起一个布包,拉开系带,一股淡淡的艾草香飘了出来:“恁闻闻,都是纯天然的东西,没有任何药物成分。绣那些字,是为了方便老人记住用途,比如风湿骨痛的就用‘祛湿止痛’的,痛经的就用‘温经散寒’的,不是宣传医疗效果。”
“是不是医疗用品,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执法队长摇了摇头,“‘止痛’‘散寒’都属于医疗功效的宣传,这些布包和旁边的艾灸条,我们需要依法扣押。”
李二狗一听又急了,刚要开口,被陈宗元用眼神制止了。陈宗元看着执法队长,语气诚恳:“队长,这些布包是村民自己用的,艾灸条也是托乡医从正规药厂代购的,都是自用,没有任何销售行为。能不能通融一下?村里的老人都靠这些东西缓解疼痛,要是扣了,他们又得遭罪。”
“陈先生,我们是按规定办事。”执法队长的语气软了些,却还是坚持,“这些物品是否属于医疗用品,需要进一步核查。我们先扣押,出具扣押清单,你们如果有异议,可以提供相关证明。”
他转头示意队员:“把艾灸布包和艾灸条都清点一下,列好清单。药材暂时先封存,等后续调查结果。”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竹筐里的布包被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桌上清点,艾灸条则被从柜子里整盒拿出来,堆叠在一起。李二狗看着那些熟悉的布包,眼眶红了,这些都是张婶、李嫂她们一针一线缝的,有的老人眼睛花了,缝一针要眯半天,现在却要被扣押。
陈宗元站在一旁,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队员们清点。阳光渐渐升高,晨雾散了,祠堂里的光线亮了起来,照在他袖口的艾草灰上,像是撒了一层碎玉。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红手印上,又落在村民们焦虑的脸上,心里清楚,这一场“护场”之战,才刚刚开始。
执法队员清点完毕,递给陈宗元一张扣押清单,上面写着“艾灸布包18个,艾灸条20盒”。陈宗元接过清单,手指在“艾灸条20盒”那一行停顿了一下,想起上周村民们凑钱让乡医代购的场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把钱递过来,说着“陈先生,麻烦你了,能买到正规的就好”。
他深吸一口气,在清单上签了名,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们会配合调查,”他抬起头,看着执法队长,“但也希望恁能体谅村民的难处,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不是违规物品,是缓解痛苦的希望。”
执法队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队员们拿着扣押的物品和清单,转身走出了教室。警笛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村口的水泥路尽头。
教室里一片寂静,老郑捶了捶桌子,用闽南话骂了一句:“这叫啥物事!咱好心好意帮村里人调理身体,反倒成了违规了!”赵秀芬偷偷抹着眼泪,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自救简讯》,生怕连这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陈宗元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写下八个大字:“相信法律,保留证据”。粉笔灰落在他的肩膀上,和艾草灰混在一起。他转过身,看着满屋子焦虑的村民,语气坚定:“大家莫急,我们有《非诊疗声明》,有村委证明,还有黄教授的指导函,只要我们能证明艾灸条和布包是合法自用的,一定能把它们要回来,教室也能继续开下去。”
王桂芳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接过陈宗元的话头:“陈先生说得对,咱不能慌。艾灸布包是妇女缝纫组一针一线做的,每一个的布料、填充物都能说清楚,村里二十多个婶子都能作证。至于艾灸条,是托张乡医代购的,他说过是正规药厂出的,只是当时大伙儿光顾着高兴,没想着要票据。”
“张乡医?”老郑突然拍了下大腿,粗粝的手掌拍得桌面“哐当”响,“阮想起了!当时阮跟着陈先生去镇上找张乡医,他从药柜里搬出来的艾灸条,盒子上印着‘XX中药厂’的字样,阮还特意摸了摸盒子,硬邦邦的,不像假货。阮当时还多嘴问了句‘会不会有副作用’,张乡医说‘都是陈年艾草做的,只要不对艾草过敏,放心用’。”
李二狗梗着的脖子稍微松了些,他挠了挠头:“早知道当时该让张乡医写个条子,现在也不用这么被动。”他想起自己痛风发作时,用艾灸条熏大脚趾,疼得直咧嘴却硬是坚持下来,如今艾灸条被扣押,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
瘫痪的王大爷突然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他儿子赶紧俯下身,听完后转头对众人说:“我爹说,他有两盒没开封的艾灸条,放在家里柜子里,盒子还在,能不能拿去给执法队看看,证明是正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