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结卷(四)(1 / 2)
见沈奕之转身即走,许听弦叫唤不应,只得无奈对应飞扬道:“唉,我这师弟无礼惯了,见谅见谅……”
应飞扬对此并不在意,他与沈奕之本就无甚交情,甚至可以说,他对素妙音、沈奕之这等惯于将人情利害置于秤上,细细衡量以作筹码的“智者”,心中始终存着几分疏离。
此刻令他心绪翻涌的,是眼前这改弦更张的一幕。“正天盟”三字虽已撤下,换作了“刑天盟”,但除却名号更易,自架构至人员,竟皆被原封不动地纳入了刑天盟麾下。
他师兄慕紫轩耗费数年光阴,倾注无数心血,才将一盘散沙似的各派势力逐渐凝聚,拧合成一个利益与共的整体。而今,这一切竟似为他人作嫁,被越苍穹轻易鸠占鹊巢。
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心生疑窦:莫非越苍穹当年率领春秋剑阙举派投入正天盟时,便已在筹谋今日之局?
然而,彼时慕紫轩野心未彰,阴谋未显,越苍穹又是凭借何等倚仗,敢下此重注,赌自己能最终坐享其成?
需知,举派并入正天盟固然是一步抢占先机的妙棋,却也是一步险棋。若再给慕紫轩一些时间,他便可能借盟主之名,行煌煌大势,更可借着与六道恶灭的决战,将春秋剑阙的力量逐步消耗、分化、乃至最终吞并。
除非……越苍穹并非在“赌”。
他是早已窥见了慕紫轩必然败亡的结局,故而提前入局,只为今日能顺理成章地接管这份丰厚的“遗产”。
是他当真智慧超群,能洞察先机?
还是他掌握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若是后者,这情报又源自何处?慕紫轩与六道恶灭暗中勾结,此事何等隐秘,知情者必然仅限于双方核心。慕紫轩自身绝不会泄露分毫,那越苍穹的情报,莫非是从六道恶灭处截获?
不,恐怕并非截获。
以慕紫轩之精明谨慎,即便与六道恶灭勾结,也绝不会留下任何切实的把柄,否则无异于授人以柄,自陷绝地。
那么,倘若不是截取,而是……交易呢?
想至此处,应飞扬头上已隐隐有冷汗,却仍忍不住继续推演下去。
假设,越苍穹亦与六道恶灭达成了合作,六道恶灭将慕紫轩这盟友的信息卖给了越苍穹,所以越苍穹才敢提前布局,积攒声势,为今日能鲸吞正天盟做准备。
如今既知卫无双便是帝凌天,再回溯三月前,修罗、饿鬼、地狱三道合力围攻青城山的那场战事,便更觉疑窦丛生。
彼时,慕紫轩与六道恶灭那脆弱的盟约已至转折之点。慕紫轩凭借两年经营,已将正天盟牢牢掌控在手,随后便筹划着操纵地狱道、饿鬼道临阵倒戈,意图令六道轮回大阵不攻自破,以此铸就自己一举覆灭六道的不世功业。
而六道恶灭,又何尝不想过河拆桥?
既然卫无双本就是帝凌天,那么青城山一役,先前认定的“六道最高目标乃是在卫无双解除石封前将其击杀”这一前提便不复成立。如今看来,那场兴师动众的大战,对六道恶灭来说,除了在昆仑决战前最大限度消耗正道力量外,最主要的目标,恐怕正是——“让慕紫轩露出破绽”。
令慕紫轩与正道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无从转圜,使其从潜伏的隐患骤变为必须铲除的心腹大患。六道恶灭则可趁此良机,将地狱道重新纳入掌控。
而当时,在正面战场上击溃地狱道,“间接”助六道恶灭完成整合的,恰恰又是越苍穹及其所属的春秋剑阙。
当然,以上种种,皆是一层推论叠着一层推论,环环相扣之下,稍有偏差,便可能全盘皆误。从既成之果反向推导前因,也难免有“先射箭,后画靶”之嫌。
但应飞扬心知,作此猜想的绝非仅他一人。素妙音、沈奕之恐怕早有此疑,便是身旁的许听弦,定然也做过类似推想,否则他又何必出现在这孤峰之上?
不过,这一切或许都已不再重要。与慕紫轩一样,纵使越苍穹当真曾与六道恶灭有过交易,也必是滴水不漏,绝无把柄残留。更何况如今越苍穹声势已成,即便日后有六道残党手持所谓“证据”前来指证,也断然无人会采信。
昆仑一役,越苍穹所展现出的,无论是其个人战力、麾下势力、声名威望,还是那无可指摘的赫赫战功,单拎出一项或非最优,然诸项相加,却已形成了无人能与之抗衡的绝对优势。他此刻接管正天盟的遗产,简直是水到渠成,势所必然。
不过这与应飞扬无关了,应飞扬轻叹一声,收起思绪。
慕紫轩倒下,越苍穹接替,越苍穹倒下,亦会有新的野心家取代他。只要那割鹿天下的权柄在,便会有一个又一个人,前赴后继,哪怕飞蛾扑火,也要染指那无上权柄。
难怪沈奕之会索然无味的认为历史又重复了,应飞扬亦觉意兴阑珊,此等天下大事,还是交由大人物去操烦,他已身心俱疲,战损累累,也该离开此地,寻处休养了。
似是看出应飞扬的去意,许听弦做告别状道:“应兄是要走了?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会,就不知应兄要落脚何处,日后有缘,也好去拜访。”
他这一问,应飞扬的脚步滞住了,他确实只想尽早离开昆仑这伤别之地,但接下来要去哪,却还一直没有细想。
经许听弦这么一说,才忽然想到,天下虽大,似乎并没有属于他的一隅之地,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茫然间,他眼光情不自禁的转向了眼前这位“挚友”。
身为儒门公子,在华章儒府自有独立住所。曾在天书境界并肩作战,义气也算相投。更重要的是剑法修为足够,可以时常切磋剑法,砥砺进步……
应飞扬越想眼睛越亮,许听弦却被他看得越来越寒,连退数步警戒道:“你想干嘛?我很穷的……”
但为时已晚,之后许多年,许听弦都在后悔今日的多嘴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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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十数日,释初心一行押着披枷带锁的慕紫轩,终于抵达佛心禅院。
此刻,机关枢纽转动之声嘎然作响,慕紫轩乘坐的机关梯正缓缓下沉。未作丝毫停留,他终将抵达最终的归宿——沉沦心狱。
身侧,释初心负责这最后一段的押送。这位佛子修长的秀眉微蹙,感知着机关梯在下方汹涌恶障的冲击下发出吱呀哀鸣,宛若连这无情机关亦生畏惧,不愿再向下接近那无间阿鼻。
沉沦心狱之下的魔氛,确实较往日更为凶戾狂躁。释初心明晰地察觉到此般变化。准确而言,这番变动是自天书之战终了后开始的。
他知晓,天书之战,其实昭示了沉沦心狱诞生的因果。
道家中有洞天的理论,佛家也有与之类似的“三千世界”的观念,道家中将独立于现世,或大或小,自成一域的世外之地统称为“洞天”。
而佛家则更习惯称之为“界”,不同点在于,佛家的“界”是以轮回体系论之,在佛家看来,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天界、还是幅员辽阔的现世、再或通天道、北境妖域,还有众多依附现世的中小洞天,因共享一套轮回法度,被佛家归为一界,统称为——“婆娑世界”
而除了他们所在的“婆娑世界”,还有无量无边同等广袤的三千世界。
而绝地天通之前,界与界的联系更为密切,既有法义交流,亦难免征伐杀劫。沉沦心狱,便是在一场跨界征伐中陨落的一方界天。
那里曾是一片佛世净土,佛法传入婆娑世界不过千年,在那方世界中已传四万八千年,界与界之间是时轨不同也属正常,倒不足为奇。
彼时那方世界已至末法时代,众生贪嗔炽盛,五毒横行,连守护界天的佛陀亦将涅盘,未料,佛陀重生契机的佛心舍利却被叛徒盗取,而内忧之时又遭外患,在此时遭界天间的征伐。对那方世界而言,亦可称为“域外天魔”入侵。
终于,那方世界危如火宅,生灵在末世中犹自争斗不休,最终天地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