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七十四章何为证据确凿,铁证如山(1 / 2)
刘端端坐龙椅之上,对苏凌这石破天惊的请命,竟无丝毫动容。
他既未震怒,也未驳斥,只是静静地看着丹陛之下那身形挺拔、目光灼灼的臣子,脸上淡漠得如同深潭静水,唯有一双眸子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似嘲弄,似审视,更似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玩味。
这死寂的沉默持续了数息,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刘端微微动了动唇角,声音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玉盘.
“治孔鹤臣、丁士桢的罪?苏卿?”
他轻轻重复了一句,仿佛听到了什么新奇的法,目光依旧锁在苏凌脸上.
“他们......有何罪啊?又谈何......治罪呢?”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如同最辛辣的嘲讽,瞬间点燃了苏凌压抑已久的怒火!
苏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证据确凿,供词在前,密信在后,通敌卖国,铁证如山!天子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问出“有何罪”?!
苏凌胸中气血翻涌,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懑直冲顶门!
他猛地踏前一步,靴底重重踏在金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不再保持恭谨的姿态,腰背挺得如同不屈的青松,目光如两道燃烧的火焰,直射刘端,拱手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带着金石般的颤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殿堂之中。
“有何罪?!圣上何必明知故问!孔鹤臣、丁士桢之罪,罄竹难书!其一,贪墨渎职!四年前京畿道大旱,此二贼利用职权,上下其手,侵吞朝廷赈灾钱粮巨万,致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此乃祸国殃民之罪!”
“其二,结党营私!孔鹤臣以清流领袖自居,丁士桢借户部之便,暗中勾结,排除异己,将朝廷法度视为私器,构陷忠良如欧阳秉忠,致使忠臣蒙冤,奸佞当道!此乃乱政祸国之罪!”
“其三,也是罪无可赦之罪!”
苏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火与痛心。
“通敌卖国!此二贼胆大包天,竟将贪墨所得之国帑,偷运出京,资予渤海沈济舟以充军资,更甚者,与海外异族卑弥呼勾结,出卖家国利益!此乃叛国逆贼之罪!”
“其四,欺君罔上!孔鹤臣平日以君子自诩,蒙蔽圣听;丁士桢表面清廉,暗藏祸心;更伙同丁侍尧,密奏不实之词,构陷于臣,欺瞒陛下!此乃大不敬之罪!”
苏凌每一条,声音便高昂一分,气势便凌厉一分,仿佛要将这殿宇的穹顶都掀开!他死死盯着刘端,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圣上!贪墨、结党、通敌、欺君!四罪并罚,桩桩件件,皆有实证!如此国贼,罪孽滔天,若不处以极刑,何以正国法?何以谢天下?何以告慰京畿道枉死的万千冤魂?!臣,请圣上明正典刑,立斩此二獠!”
苏凌这番话,如同连珠霹雳,携带着血与火的证据,轰向龙椅上的天子。
然而,刘端静静地听着,脸上竟无半分波澜,甚至嘴角那抹难以察觉的弧度都未曾改变。
待苏凌语毕,胸膛仍因激动而微微起伏时,刘端竟缓缓地、一下一下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清脆而单调的掌声在死寂的殿中回荡,显得异常刺耳和诡异。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
刘端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讥诮。“苏卿这番......推测,层层递进,条分缕析,真真是......精彩极了。”
他故意将“实证”成“推测”,目光中充满了玩味与不屑。
“可是......”
刘端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推测,终究是推测!臆断,永远成不了实证!苏卿,你口口声声证据确凿,可你告诉朕,孔鹤臣、丁士桢二人的亲笔认罪口供,何在?指证他们通敌卖国的活生生的人证,何在?他们与异族往来、偷运钱粮的物证——那些书信、账册、乃至赃物,又何在?!”
他的声音渐渐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
“若朕仅凭你苏凌一人之言,凭这几封丁侍尧的密信——哦,丁侍尧已死,死无对证——便以此等‘莫须有’的猜测,去治两位朝廷重臣、清流领袖的死罪!朕问你,天下人将如何看朕?满朝文武将如何服气?”
“史笔如铁,后世将如何评价朕这个天子?!岂非滑天下之大稽,荒谬绝伦!”
刘端猛地站起身,双手一摊,目光灼灼地逼视着苏凌,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却又占据着法理高地的冷笑。
“苏凌!你既然言之凿凿,条条是道,件件是实!那么,口供呢?人证呢?物证呢?!”
“给——朕——拿——来——看——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伸出的手掌在空中摊开,仿佛在向苏凌索要那根本不可能立刻拿出的“铁证”。
苏凌胸膛微微起伏,强压着翻涌的气血,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射向龙椅上那位看似平静无波的天子。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极致的克制而显得异常沉凝,每一个字都仿佛从齿缝间挤出。
“圣上!人证——欧阳秉忠之侄欧阳昭明,便是活生生的见证!他手中握有其叔蒙冤的实证,更知孔、丁二贼构陷忠良、贪墨国帑之内幕!口供——丁侍尧虽死,然其被擒后,面对铁证,已然和盘托出,将其与孔、丁勾结之事招认得清清楚楚,画押在此!”
“人证物证俱在,供词凿凿!这——难道还不够治孔鹤臣、丁士桢之罪吗?!”
刘端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与......一丝玩味。
待苏凌语毕,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在苏凌因激动而略显苍白的脸上,轻轻摇了摇头,从薄唇中缓缓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
“不——够。”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扎进苏凌的心口!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喝问出声!
苏凌猛地踏前一步,周身气势陡然变得锐利无匹,眼中最后一丝对这位傀儡天子的怜悯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被轻视的凛然怒意!
他不再自称“臣”,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不够?!苏某倒要请教圣上!为何——不够?!”
刘端对苏凌骤然改变的称呼和凌厉气势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了靠,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脸上甚至露出一抹近乎“教诲”的淡然神色。
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不慌不忙,如同在剖析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案。
“苏卿......稍安勿躁。既然你问,那朕......便与你分一二。”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先你这第一桩,所谓人证——欧阳昭明。”
刘端的目光变得幽深,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与批判。
“欧阳昭明?此人......有何资格为人证?”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回忆。
“其叔父欧阳秉忠,贪墨国库帑银,罪证确凿,四年前便已明正典刑,此案......早已盖棺定论!无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卷宗之上,铁案如山!欧阳秉忠是罪官,是死囚!其家眷没入贱籍,永世不得翻身!”
他的声音渐冷,带着一种世俗的傲慢与偏见。
“一个罪官之后,身负贱籍,本身便带着洗刷不去的污点!此等出身,此等背景,他的话,有几分可信?满朝文武,天下士林,谁会信一个贱籍罪奴,去指认两位清流领袖、朝廷重臣?!嗯?”
刘端的目光锐利地盯住苏凌,带着质问。
“苏卿,你一心查案,可曾想过这一层?你若以此人为证,非但无法服众,反而会引人质疑你苏凌查案不公,挟私报复,甚至......与罪臣之后有所勾连!这后果,你可曾思量过?”
苏凌闻言,心中一凛,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
他万万没想到,刘端竟会从“出身”、“资格”这等最腐朽、最僵化的地方发难!
这已非就事论事,而是赤裸裸地用身份偏见碾压事实!他张了张嘴,刚欲反驳这荒谬的“血统论”,指出欧阳昭明手中实证的重要性......
然而,刘端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再次抬起手,做了一个毋庸置疑的“噤声”手势,语气带着一种“朕已深思熟虑”的笃定,继续道:“罢了!即便朕网开一面,暂且搁下他这卑贱出身不提......”
刘端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诡辩的“逻辑”。
“单就事论事,欧阳昭明所涉,究其根本,乃是为其叔父欧阳秉忠翻案!他所欲证明的,是欧阳秉忠是否被冤枉,当年欧阳氏满门抄斩是否错判!”
“此一案,与孔鹤臣、丁士桢是否贪墨京畿道赈灾款、是否通敌卖国......有何直接关联?”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抹“爱莫能助”的遗憾神色。
“两件案子,或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在法理上,终究是两码事!欧阳昭明或许能证明欧阳秉忠是清白的,但他如何能直接证明孔、丁二人有罪?他的证词,又如何能跨越案由,成为指认孔、丁贪腐、通敌的‘直接证据’?”
“苏卿,你这人证......关联不足,难以采信啊!”
这一番话,如同精心编织的罗网,用“程序正义”、“案由分离”等看似严谨的法理外衣,将欧阳昭明这个关键人证的价值剥离、淡化,直至变得“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