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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窗竹影摇(9)(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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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像冰层裂开第一道缝,

却再也没有后续——

只有风,

卷起花瓣,

卷起冰冷的悔意,

一路吹向,

再也回不来的长安春。

车队驶入启夏门,鼓乐未起,只余铁蹄踏青石,"哒哒"空洞。

梅润笙掀帘,一线冬光刺目,他下意识抬手——

指背冻裂未愈,被日头一照,血痕显成紫黑,像雪原带回来的旧伤在发光。街衢依旧,朱楼夹道,桃花吹雪。

他却嗅不到花香,只闻得自己衣襟上的雪腥味——

那是宁古塔的风,一路跟着他,钻进骨髓,再也洗不掉。

梅氏旧宅,位于安仁坊。

朱漆大门剥落,铜环锈绿,封条残破,在风中"扑簌"作响,像断舌的鸟。

梅润笙立于阶下,手搭门环,却迟迟未推——

指节泛白,像被无形的寒毒冻住。

随行的何衍低声:"府邸早籍没,内务府尚未修葺。圣上暂拨驿站,梅...侯爷,先委屈几日。"

那个"侯爷"出口,他自己都顿了顿——

封号新鲜,却无实土,空得像这旧府。

安置于驿馆,名"来远",实则偏远。

墙头野草横生,花砖缺角,像被谁咬了一口。

屋内,新拨的绫罗帐、铜火盆,摆得满满当当,

却掩不住一股久无人住的霉味——

那是被人遗忘的气息,和雪原的冷,异曲同工。

梅润笙把草席卷轻放于榻,动作极慢,像怕惊扰里头沉睡的人。

四弟润砚紧跟,小手攥住他衣角,指背冻疮未愈,紫红发亮。

孩子不敢问:这便是"回家"吗?

只把身体缩成更小一团,像努力把自己塞进不存在的外壳。翌日清晨,圣旨到。

内侍高唱:"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梅氏润笙,忠悌传家,性行温良,特封'春陵侯',赐第京师,钦此!"

梅润笙俯身接旨,背脊笔直,却像被一根无形的弦绷住——

一折,再折,额触地,"咚"一声轻响,空洞得不像谢恩。

内侍笑眯眯递来金冠——

冠体镂空,饰以桃花,却无实珠,轻得可怜。

他双手捧过,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却感觉不到重量。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如果没有他那位三妹,恐怕他们全族都会因为他而灭,再也见不到温暖的春光了。

这冠,不是荣耀,是祭品,

祭雪原,祭亡妹,祭他碎裂的春风。

更深,驿站外梅花被风吹入窗,落在草席卷上,薄薄一片,像给逝者上供。

梅润笙独坐案前,灯影摇晃,他把金冠置于案中央,对着它,斟酒一杯:"五妹,梅花开了。"

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沉重,像把心肺都掏出来,浸在酒里。

酒液晃荡,映出他瘦削的脸——两颊凹陷,鬓角早生华发,一缕银丝垂落,被灯染成枯黄。

他抬手,想抚那缕白发,却停在半空——

指背裂口未愈,血痂与新茧重叠,像一层又一层无法剥落的过去。

窗外,长安夜市初起,笙歌隐隐,灯影如潮。

梅润笙立于窗前,背对繁华,面向室内——

那里,草席卷安静躺着,像一条永远不会醒来的冬眠蛇。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入的梅花,捏在指间,轻轻一捻——花汁染在指腹,淡红,像妹妹曾经圆润的唇色。

他松开手,花瓣随风落地,与草席卷并排,

像给这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点上最后一抹,

无人看见的,

胭脂。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原来是梅氏家族中几个旁支子弟,听闻梅润笙封了侯,想来攀附。

他们推搡着进了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大哥,如今您成了侯爷,可得多提携提携我们啊。”一人涎着脸说道。

梅润笙冷冷扫过众人,目光如冰。

“我在宁古塔受苦时,你们避我如蛇蝎,如今倒想起我这个大哥了?”

众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却仍不死心。

“大哥,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另一人赔笑道。

梅润笙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将草席卷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温暖。

“都给我滚出去!”他一声怒吼,声震屋宇。

旁支子弟们见讨不到好处,只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屋内重归寂静,梅润笙抱着草席卷,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的梅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当他终于理解这种现实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寒冷。

这时,何衍掀帘而入,看到屋内的狼藉和梅润笙落寞的模样,心中一叹。

“别为这些人坏了心情,你如今是侯爷,自会有人敬畏。”何衍轻声说道。

梅润笙抬头,眼中满是疲惫与冷漠,“敬畏?不过是敬畏这侯爷的头衔罢了。”

何衍沉默片刻,“你还有四弟,还有圣上的恩宠,未来会好起来的。”

梅润笙抱紧草席卷,声音低沉,“如果不是因为我,家里人也不会一个个的离开。”

何衍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陪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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