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4章 皇城台(1 / 1)
春末的西安,护城河两岸的垂柳已垂到水面,偶有画舫划过,惊起一串涟漪。孙健和扶苏住在碑林附近的老巷子里,清晨总能被碑林博物馆开门的铜铃声叫醒——那铃声是复制品,原型是唐代的“景云钟”,据说敲响时能传到三十里外。
“今天去杜陵看看?”孙健翻着考古队送的《西汉帝陵分布图》,指着长安城南的一处标记,“那里刚发现一座陪葬墓,出土了不少漆器,据说上面的针刻花纹和秦代工艺一脉相承。”
扶苏正用软布擦拭那块“阳造”青铜车舆残片,闻言抬头:“好啊,顺便去看看杜陵的封土,《汉书》里说‘其制如方丘’,想来很壮观。”
杜陵在少陵原上,车驶离市区后,路两旁的白杨渐渐多了起来,树干笔直,像列阵的卫士。快到陵园时,看到几个村民在田埂上晾晒刚收的油菜籽,金黄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光,与远处夯土的赭红色封土形成鲜明对比。
“这土是‘五花土’,”孙健抓起一把封土边的泥土,里面混杂着红、黄、褐、白、黑五种颜色,“是西汉筑陵时特意筛选的,夯得比砖还结实,所以能存两千多年。”
陪葬墓的发掘现场围着护栏,考古队员们正用小刷子清理一件漆耳杯,杯壁上的云气纹里藏着只小鹿,针刻的线条比发丝还细。“这是‘锥画’工艺,”队长指着纹样,“用针尖在漆面上刻出图案,再填以金粉,是秦代传下来的绝技,到西汉更成熟了。”
扶苏凑近看,忽然发现小鹿的眼睛是用绿松石镶嵌的,与他在瀛洲城见过的鱼骨镶嵌工艺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民的巧思,真是跨越时空都能呼应。”
在墓道尽头的耳室里,他们发现了一堆竹简,大多是《诗经》的抄本,其中一卷的空白处,有个工匠用朱砂画了只简笔画的鸟,旁边写着“思归”二字。“该是筑墓时想家了吧,”孙健将竹简小心地放进恒温箱,“这些普通人的情感,比帝王将相的功绩更让人动容。”
中午在附近的农家乐吃饭,老板娘端上一碗苜蓿菜,碧绿的叶片上还沾着露水。“这菜啊,”她笑着说,“老辈人说西汉时就有了,杜陵的守陵人当年就靠它下饭。”
扶苏夹起一筷子,尝到嘴里的清苦,忽然想起《诗经》里的“采采苜蓿,薄言采之”,原来两千多年前的味道,还能在舌尖重逢。
下午去看杜陵的“便殿”遗址,地基上的柱础石排列得整整齐齐,能看出当年的回廊布局。孙健蹲在一块刻着“长乐未央”的瓦当旁,瓦当边缘有处细微的磕碰:“这该是搬运时不小心碰的,你看这痕迹,像不像有人在上面敲了个小记号?”
扶苏想起在秦陵发现的“阳造”刻痕,忽然明白,这些看似冰冷的砖瓦里,藏着多少工匠的体温。他们或许没留下名字,却把自己的印记刻进了时光里。
离开杜陵时,夕阳正落在封土堆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与两千年前守陵人的烟火渐渐重合。孙健看着手机里刚拍的漆耳杯照片,忽然觉得,所谓历史,不过是一代又一代人,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故事,再把故事藏进泥土里,等着后人来读。
“往哪里去?”扶苏望着西边的天空,晚霞像铺开的锦缎。
孙健想起陕西考古所的朋友说,陕北的石峁遗址最近有新发现,那里的龙山文化玉器,比殷墟的还要古老:“去石峁看看吧。听说那里的城墙上,还留着先民防御外敌的箭痕。”
扶苏笑了,眼里映着晚霞:“好啊。去看看那些比秦朝更古老的石头,藏着怎样的秘密。”
车沿着原上的公路行驶,窗外的苜蓿地连成一片绿海。孙健打开车窗,风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像从遥远的过去吹来,又向着更远的未来吹去。他知道,石峁的石头会告诉他们新的故事,而那些故事,终将和泰山的玉圭、开封的瓷片、瀛洲的草籽一起,在时光的长河里,慢慢沉淀成文明的河床。
车过黄河时,河面的冰刚化了一半,浮冰碰撞着发出咔嚓的脆响。扶苏望着窗外,忽然指着一块顺流而下的大冰砣:“你看,像不像瀛洲城门外的那块镇水石?”
孙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冰砣上还沾着些枯草,确实有几分相似。“说不定就是从上游山脉崩裂下来的,”他打趣道,“说不定带着哪朝哪代的印记呢。”
抵达石峁遗址时,正赶上考古队清理外城的“马面”——城墙向外突出的防御台,上面布满了人工开凿的孔洞。“这些孔是了望口和射孔,”领队的老教授指着孔洞内侧的凿痕,“你看这交错的纹路,是不同工匠轮流开凿的,每人有自己的手法,就像签名一样。”
扶苏伸手探进一个射孔,指尖触到粗糙的石面,忽然摸到一处凹陷,像是有人用指甲反复刻过的痕迹。“这是什么?”他凑近细看,发现是个模糊的“月”字。
“哦,这个啊,”老教授笑了,“我们推测是守城的人刻的,石峁的先民崇拜日月,这大概是他们的祈福方式。你看那边几个射孔,还有‘日’字和星星的图案呢。”
孙健拿出相机,对着“月”字拍了张照,照片里,射孔外的天空正好有一弯残月。“倒像是跨越四千年的呼应。”他喃喃道。
内城的“皇城台”是遗址的核心,台阶由巨大的砂岩砌成,每块石头都有上千斤重。“你能想象吗?”老教授指着台阶边缘的凹槽,“没有机械的年代,先民们就靠这些凹槽嵌上木杠,一步一步,硬生生把石头抬上来的。真的不敢相信啊!”
扶苏摸着凹槽里的磨损痕迹,忽然想起在秦陵见过的夯土工具,结构竟有几分相似。“工具在变,可做事的道理没变,”他说,“都是用最笨的力气,做最韧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