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入海口(2 / 2)
“这是岭南地区发现的规模最大的汉代彩绘石室墓,”博物馆的研究员李老师领着他们往里走,指着墓道两侧的壁画,“你们看这些羽人纹样,既有中原的飘逸,又带着岭南的灵动,是两种文化最早‘对话’的证据。”
孙健凑近看,壁画上的羽人肩生双翼,手里托着的果实却像是岭南的荔枝,颜料虽已氧化发黑,却能看出当年的色彩层次——朱砂的红、石绿的青、藤黄的金,与他在咸阳宫遗址见过的秦代壁画用色如出一辙。“是矿物颜料,”他轻声道,“和阿房宫出土的颜料成分一致,说明秦末汉初,中原的工艺就传到岭南了。”
主墓室的棺椁已被整体迁移保护,留下的椁室地面上,还能看到当年的垫木痕迹。李老师指着一处凹陷:“这里发现了一枚玉印,刻着‘文帝行玺’,是目前发现最大的汉代玉印,印文的篆法带着楚地的风格,却比同时期的中原印章更显粗犷。”
扶苏想起在石峁遗址见过的玉璋,忽然笑了:“从龙山文化到汉代,玉器始终是文明对话的‘通用语’,只是不同地方的‘口音’不一样——石峁的玉带着黄土的厚重,这里的玉却透着岭南的湿热。”
在西侧耳室,陈列着一组青铜编钟,钟架上的兽首纹饰是典型的中原风格,钟体的铭文却是用南越国的“鸟虫书”刻的。“这是工匠故意的,”李老师敲了敲复制品,钟声清越,“你听这音色,既有中原编钟的浑厚,又带着岭南铜器的清亮,就像两种文化在唱歌。”
孙健望着编钟的阴影,忽然想起泉州清净寺的三语碑刻——同样是两种文化的交融,只是一个用声音,一个用文字。他掏出手机,录下钟声,音频里,两千多年前的回响与展厅里游客的低语交织,像场跨越时空的合唱。
墓中还出土了大量的陶器,其中一件“提筒”上的纹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上层是中原的龙纹,下层是岭南的蛇纹,两种纹样在筒身中部交汇,龙首与蛇头相对,竟有种奇异的和谐。“这是‘龙蛇相戏’,”李老师解释,“南越人崇拜蛇,中原人崇拜龙,工匠把它们画在一起,是想表达‘和而不同’吧。”
扶苏摸着复制品的纹路,忽然想起海南黎族的“祖宗纹”——同样是把山川、海洋、祖先的图腾织在一起,用最朴素的方式诉说“我们是谁”。“无论用陶土、青铜还是丝线,”他轻声说,“先民们都在努力把‘复杂’变成‘和谐’,这或许是文明最珍贵的能力。”
离开博物馆时,李老师送了他们一本《南越王墓出土文物精粹》,其中一页印着枚银盒,盒身的葡萄纹是典型的波斯风格,盒底却刻着汉代的“食官”二字。“这是通过海上丝路传来的,”李老师指着纹样,“波斯的工匠绝不会想到,他们的银盒会被刻上汉字,埋在岭南的土地里。”
孙健翻到书的最后一页,是张南越国时期的交通图,中原的驰道、岭南的水道、海上的航线在图上连成一张网,像极了现代的交通枢纽。“原来两千多年前,这里就是‘十字路口’了,”他感慨道,“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在这里相遇,然后带着彼此的印记,走向更远的地方。”
下午去北京路的千年古道遗址,玻璃罩下的路面层层叠叠,从唐代的石板路到宋代的砖铺路面,再到明清的鹅卵石道,最下层还能看到南越国时期的夯土路基。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正趴在玻璃上,用手指沿着路基的轮廓画:“老师说,这是广州的‘年轮’。”
孙健蹲下来,指着路基里嵌着的一块陶片:“你看这陶片,上面的绳纹和我们在泉州看到的很像,说不定是当年从海上运过来的。”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那它是不是也见过大海?”
“肯定见过,”扶苏笑着说,“它还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在这条路上跑过、笑过。”
离开广州前,他们去了珠江边的黄埔古港。夕阳下的古码头遗址还残留着几块系船石,石上的绳痕深得能塞进手指。一个老渔民正在码头修补渔网,他说:“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码头当搬运工,说当年这里停满了‘大眼鸡’船,船上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话,卸下来的香料能香透半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