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大眼鸡(1 / 1)
孙健望着远处穿梭的货轮,它们的航线与当年的“大眼鸡”船重叠,只是速度快了百倍。他忽然觉得,所谓“起点”与“终点”,从来都是相对的——南越王墓是中原与岭南相遇的起点,却是海上丝路延伸的终点;而黄埔古港送走了无数商船,又迎来了新的文明对话。
“去桂林吧,”扶苏望着暮色中的象鼻山,“听说靖江王府的城墙里,藏着中原王朝治理岭南的密码,还有那些摩崖石刻,是文人与山水的对话。”
孙健发动汽车,车窗外的木棉花还在飘落。他知道,桂林的靖江王府会有新的发现——或许是带着明代官式风格的石雕,或许是刻着唐宋诗词的摩崖,或许是少数民族与汉族工匠共同烧制的砖瓦,但无论是什么,都将延续着“融合”的主题,诉说着文明如何在适应中变得多元。
车驶过珠江大桥时,晚风送来木棉花的清香,像在为这段旅程饯行。孙健看着后视镜里渐渐模糊的广州塔,忽然明白,他们追寻的从来不是某个孤立的遗址或文物,而是一条贯穿古今的“文明对话”之路——从石峁的玉人到南越王墓的编钟,从泉州的三语碑到广州的千年古道,这条路永远在延伸,永远在生长,就像这木棉花,落了又开,生生不息。
车抵桂林时,雨刚停,靖江王府的朱红宫墙被洗得发亮,墙头上的琉璃瓦在云缝漏下的阳光里闪着光,像打翻了的金粉盒。府内的承运殿台阶上,青苔从石缝里钻出来,沿着龙纹石雕的褶皱蔓延,给威严的皇家气派添了几分野趣。
“这王府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建的,”景区讲解员指着殿内的匾额说,“你们看这梁架上的彩绘,龙纹用的是‘坐龙’,比故宫的‘行龙’少了几分张扬,透着股偏安一隅的闲适——毕竟到了桂林,就得入乡随俗嘛。”
扶苏仰头望着梁上的龙,忽然笑了:“你看那龙爪,明明是皇家制式,却抓着串葡萄纹,这不是西域的纹样吗?中原的龙什么时候学会抓葡萄了?”
孙健凑近细看,果然见龙爪间缠着藤蔓,葡萄颗粒饱满,带着波斯织物上常见的曲线美。“这画师怕是见过丝绸之路的商队,”他掏出手机拍下来,“把异域纹样混进龙纹里,倒像是在说‘我是王爷,却也爱这人间烟火’。”
穿过后园的月牙池,对岸的独秀峰直插云霄,岩壁上布满了摩崖石刻。最显眼的是张孝祥的《朝阳亭记》,笔力遒劲,却在结尾处添了句“饮罢酒,风生两腋,觉羽化为仙”,透着酒后的随性;旁边陆游题的诗里有“桂林山水奇八九,独秀峰尤冠其首”,字里行间全是赞叹,倒不像他写“铁马冰河入梦来”时的沉郁。
“你看这块,”扶苏指着角落处不起眼的石刻,“‘万历年间,靖江王与瑶族首领会盟于此’,字刻得浅,像是怕人看见似的。”孙健摸了摸石刻边缘,指腹蹭到些风化的石屑——原来当年的族群和解,藏在这么低调的角落里。
王府西侧的贡院旧址,一排排考棚整齐排列,每个格子间都嵌着块小石板,刻着编号。“当年考生就在这格子里蹲三天两夜写文章,”讲解员说,“有意思的是,我们在墙缝里发现过瑶族的银饰碎片,说不定是考生带进来的护身符,既信孔夫子,又信自家的山神,不冲突。”
孙健蹲在考棚里,模拟着考生的姿势,膝盖顶着木板硌得慌。“你说他们写策论的时候,会不会偷偷把桂林的山山水水写进去?比如‘治世之道,当如独秀峰,不与群峰争高,却能聚气藏风’之类的。”
扶苏靠在考棚外的柱子上,看着远处的山峰在云里浮沉:“接下来去龙脊梯田吧,听说那里的稻谷快熟了,瑶寨的吊脚楼藏在金黄里,像撒在绿绸缎上的珍珠。”
孙健从考棚里钻出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再捎上两串王府门口的桂花糕,刚蒸出来的,甜香混着桂花香,跟这桂林的山水一样,得慢慢品。”
车开出王府时,门楼上的铜铃“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说“慢走,带片云走呀”——天上的云正慢悠悠飘着,形状像极了承运殿梁上那条抓着葡萄的龙,正跟着他们的车,往梯田的方向游去。
往龙脊梯田去的路,是绕着山盘旋的。车窗外的竹林密得像堵墙,偶尔漏出一片金黄——那是早熟的稻子,在山坳里铺成小块的锦缎。快到平安寨时,路忽然敞亮了,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盘到山顶,田埂像巨人的指纹,把山体裹成了件百褶裙。
“这田是瑶族人一镐一镐凿出来的,”路边卖茶的阿婆说,“祖上从湖南迁来时,这里还是荒山,现在你看,能从山脚数到云里去。”她的银项圈随着说话的节奏轻晃,叮当作响,像在给梯田伴奏。
孙健停下车,站在观景台往下看,水田里的稻穗低着头,映着天光云影,有穿红瑶服饰的妇人正在弯腰割稻,头巾的猩红在金黄里格外扎眼,像朵移动的花。“你看那田埂的弧度,”他指着最上面的一层,“不是随便堆的土,是顺着山势算过的,能留住雨水,还不冲垮田坎。”
扶苏拿出速写本,铅笔划过纸面,把田埂的曲线、水影的波纹、农人的身影都收了进去。“这比任何石碑都珍贵,”他笔尖一顿,“每块田都是活的历史,记着哪年干旱、哪年丰收,记着谁的爷爷在这里摔过跤,谁的女儿在这里学会了插秧。”
住进吊脚楼时,天已擦黑。木楼的地板踩上去“吱呀”响,像在说悄悄话。主人家端来竹筒饭,糯米里混着腊肉和香菇,香气从竹筒的裂口里钻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这竹筒是后山的金竹,”男主人用柴刀劈开竹筒,蒸汽带着竹香扑面而来,“得用当年的新竹,老竹的味太冲,盖过了米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