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秋夜漫遐想(1 / 2)
收割机的轰鸣在日头沉进山坳时终于停了,最后一缕金黄的阳光掠过晒谷场的谷堆,留下浅浅一层阴影。
我坐在场边的石碾上,脱下来的胶鞋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散发着青草和腐烂秸秆混合的气味。父母还在收拾农具,铁叉与竹筐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得很远。
老家的秋夜来得快,也来得静。刚坐下没几分钟,凉意就顺着裤腿往上爬,把白日里收割带来的燥热一点点驱散。远处的村庄亮起了零星的灯火,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被晚风扯成细细的丝。空气里满是稻谷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屋后老槐树飘来的淡淡花香,这味道是城市里永远找不到的,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我掏出手机,信号只有两格,屏幕上的消息列表安安静静。家里的事肯定堆了很多,朋友圈里或许正刷着夜宵和夜景,而我在这里,守着一片刚收割完的稻田,听着虫鸣和父母偶尔的对话,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着。
白天收割时倒不觉得,只顾着跟着父母的节奏,弯腰、割稻、递捆,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进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累到极致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眼前的稻子赶紧收完。可到了晚上,身体歇下来,脑子却不肯停了。
石碾旁边是一排老房子,墙皮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土坯。最东头那间,是王奶奶家。我想起小时候,王奶奶总爱坐在门槛上剥花生,见了我就往我兜里塞,花生壳上还带着她手上的温度。去年打电话,母亲说王奶奶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我当时在做什么忘了,匆匆应了一声,没太往心里去。可此刻坐在这儿,仿佛还能看见她佝偻的身影,听见她慢悠悠的说话声。不知道她坟头的草,是不是也在这个秋天黄了又枯。
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我想起初中时的同桌,也是这个村子里的,叫陈阳。我们俩曾经在这片田埂上追逐打闹,偷过别人家的西瓜,还在老槐树下埋过“宝藏”——其实就是几颗玻璃球和半块橡皮。
初三毕业那年,他跟着父母去了外地,说是再也不回来了。临走前,他塞给我一本笔记本,上面写着“以后要常联系”。可后来,电话换了,QQ也成了空号,我们就像两粒被风吹散的种子,落在了不同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成家立业了?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老家的稻田,想起我们一起埋“宝藏”的日子?我甚至开始想象,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村口,笑着喊我的名字,就像小时候那样。
可转念一想,就算真的遇见了,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呢?这么多年没见,各自的生活早就没了交集,或许只剩下几句客套的寒暄,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想到这里,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父母收拾完农具走过来,母亲递给我一瓶温水:“累坏了吧?赶紧喝点水,回家吃饭了。”我接过水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思绪被拉回现实。父亲蹲在我身边,点了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灭:“今天收了六亩地,明天再收两亩,今年的稻子就全完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也藏着丰收的踏实。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发现他的白发又多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像田埂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小时候觉得父亲无所不能,能把倒下的自行车扶起来,能把挂在树上的风筝摘下来,能在冬天给我捂热冰凉的手脚。可现在,他扛起稻捆时,背影已经有些佝偻,走路的脚步也慢了。原来,父母真的在一天天变老,而我,却只能在每年秋收时,回来帮上几天忙。
晚饭很简单,炒青菜、腌萝卜,还有一碗鸡汤。鸡是母亲养的,早上特意杀的,肉炖得软烂,汤里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花。母亲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说我在家里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农家菜。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米饭带着刚收割的清香,比我那里买的软糯许多。父亲喝着白酒,偶尔跟我说几句村里的事,谁家盖了新房,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老人身体不好。
这些名字大多是我熟悉的,可又觉得陌生。那些曾经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现在应该也都老了吧?他们的孩子,大概也像我一样,在外打拼,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老家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装着我们的童年和记忆,也装着父母的牵挂和等待。
吃完饭,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坐在院子里抽烟,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月亮升起来了,又大又圆,清辉洒在院子里,把地面照得一片银白。远处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几声狗吠,偶尔划破夜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