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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血与蜜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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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是十三岁那年在枯黄的果园中度过的。

那时的我以为信仰是坚不可摧的磐石,也还不知道,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如此锋利。

锋利到可以如此轻易地剥开一个人的人生。

家乡的枯萎病如瘟疫般无声蔓延,果园里的橘树一棵接一棵地褪去绿色,叶片烧焦似的卷曲。

父母早已放弃,整日坐在昏暗的屋里,等待着与其他果农一样的命运。

但我没有。

就在果园里那棵最老的橘子树下,我祈祷着。

一天、两天、三天……

我的膝盖陷进泥土,嘴唇因为缺水而皲裂。

第四天的时候,我听见邻居的哭声,他们决定烧掉果园,搬去别处。

第五天,哥哥试图把我拉进屋子里,我疯了,高高在上的伟大神明又怎会俯下身聆听我们这种卑贱之人的祈祷。

第六天,我几乎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眼前只剩下一片枯黄。

第七天的黄昏,当夕阳浸透天空,祂来了。

并非镇里教堂彩窗上描绘的那位温柔慈和的妇人,而是一道温暖如阳光般的存在。

我望不见祂的面孔,但我能感受到那抹在我身上的,如母亲注视熟睡孩子般的目光。

“为什么坚持?”祂的声音如同清风吹过果园。

“因为这些树是我家的生命,”我哑着嗓子回答,“我不相信神会坐视一切死去。”

于是阳光拂过枯萎橘树,干枯的枝条抽出新绿,蜷缩叶片舒展如初,橘叶的香气弥漫在暮色当中,细白花在枝头绽放。

当我踉跄着跑回家,告诉家人这个奇迹,他们起初还不相信,直到望见满园复苏的橘树。

那一夜,甜美的果汁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但当我第二天来到邻居家的果园,期盼着同样的奇迹时,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死寂。

枯萎病依旧肆虐,越来越多的果农准备离开。

奇迹,似乎只降临在祂目光注视之处。

那时的我不懂,为什么神恩煌煌却又如此吝啬,只施舍一滴,任由整片土地干涸,只将这份特殊视为无上荣光,归因于神的召唤。

那年秋天,当收获的蜜糖桔装满筐篮,我告别家人,踏上侍神之路,决心将自己的一生,以及全部的虔诚,奉献给那位拯救了我一家人性命的伟大存在。

……

三十年过去了。

我的头发已见灰白,脸上也增出许多岁月的沟壑。

我自觉足够虔诚,可惜天赋有限。

哪怕就在与神明距离最近的主教区,沐浴在万物之母的圣光之下,一万多个日夜的虔心祈祷,也未能让我更进一步,只在教会里某个偏僻的角,担任着一个的管事。

当然不会因此感到失望。

早已决定将一生都奉献给那位伟大的“母亲”,哪怕只能够分担祂耀眼光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缕,成为祂在凡间的代行者,我便已经满足。

“摩恩牧师,请为南区的居民主持祈愿仪式。”我接过造型华丽的流程单,上面用金粉写着祷词。

仪式上,我穿着缀满银线的典礼祭袍,带领信众吟唱,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弥漫着熏香与蜡烛燃烧气味的空气当中,盖过了从远处贫民区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腐臭。

我望着台下那些因饥饿而凹陷干瘪的身影,望着那一双双因信仰而充满希望的眼眸,哪怕内心早已麻木,胃里仍然一阵翻涌。

伴随着口中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祷词,是愈发死寂的内心。

我知道,这场仪式的花费,仅仅是那些挥霍般点燃又丢弃的香烛,那些承载着简陋食物的精致器皿……足以让王国边缘的一个村饱腹整月。

“主教们身上的长袍,要比佃户的麦穗更金贵。”

我低声自语着,不禁回想起前几日亲眼目睹的场景。

三位沐浴着神光,神权在凡间的代行者,比自己更靠近万物之母的“大人物”,为了某场献祭仪式的座位顺序争论了一整个上午,而同一时刻,城外的难民正为了一口面包而推搡争夺。

曾经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跪在教堂里,向那尊沉默的女神雕像祈祷,回应我的却只有自穹顶洒的冰冷月光。

有一次,我负责调配一批救济物资给某个受灾教区。

我亲眼看到,清单上原本充足的粮食和药品,在经过层层“手续”和“管理费”扣除,抵达时已十不存一。

当我拿着最初的清单和最后的签收回执,颤抖着冲进区域主教的房间,想为那些连祈祷都无力动作的灾民发声的时候。

坐在雕刻有精致圣痕的昂贵木桌之后,那位向来以虔诚和智慧著称的主教只是抬了抬眼皮,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我心中所有不忿:

“摩恩牧师,教会庞大的身躯需要运转,一点‘润滑油’是必要的。”

“你需谨记,有些时候,为了教会、为了女神,着眼大局,个体的牺牲在所难免。”

那一刻,我看着他身后墙上女神“悲悯世人”的圣像,只觉一阵眩晕。

我所侍奉的伟大存在,和他嘴里的“女神”,真的是同一种事物吗?

我学会了沟通圣光,引导神力,但和祂的距离似乎却越来越远。

女神已经很久没有再显现过了。

我惶恐地发现,自己似乎也早已不再期待祂的出现。

这让我感到恐惧而无措。

忍不住在心中发出疑惑:

为何默许这一切?

还是……您根本不在乎?

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十三岁时的奇迹,是否只是高烧中的一场美梦。

但每年从家乡运来的橘子,撕开橘皮时的香气与果肉的甜美又提醒我,那一切确实发生过。

最靠近女神之处,似乎也是离祂最远的地方。

……

当家乡再一次遭遇枯萎病的消息传来时,我在教会里也或多或少有了点关系。

稍稍动用了些影响力,教会便派出了技术人员和最好的圣水。

不到两周,灾情就控制住了。

我决定回乡看看。

马车驶过熟悉的道路,两旁依旧是熟悉的果园,但周围的大片土地却都被用石墙围起,上面立着“私人领地”的木牌。

偶尔见到几个陌生的果农,他们都对我毕恭毕敬,称我为“大人”。

家里的老宅已经扩建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大理石的门柱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招待我的,是家族产业现在的负责人,也是我的侄子。

他热情而自豪地讲述着是如何利用曾经“神迹降临”的名号,与我在教会中的关系,垄断了当地绝大部分果园,如何让其他果农“自愿”放弃土地成为我家的雇农。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财富和权力的渴望,却唯独没有对神迹本身,那株死而复生的橘树的敬畏。

就像是我在教会里见过的,那些坐在高位的大人物。

“多亏了您,叔叔!教会的圣水一洒,枯萎病就马上退去了!”他那张肥硕好似能挤出油的脸上堆满笑容,“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场枯萎病,附近最后几户果农也把他们的土地卖给了我们。”

我让他带我去看当初那棵神迹之树。

作为神恩降世的体现,他们为它建了一座奢华的神殿,规模不大,但里面的摆设却比镇上教堂还要昂贵精致。

那棵老橘树就被围在神殿最中央的祭坛之上,像西边沙漠里那些被精心打扮的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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