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血与蜜糖(2 / 2)
我走近细看,发现它枝条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更不用果实。
“它已经很多年没有结果了。”侄子道。
“但没关系,我们用它的枝条嫁接了很多新树,每年都能丰收。”
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我伸手轻轻抚摸着树干,脑中不禁回想起许多年前,我跪在它身下祈祷的日夜。
忽地,一截枯枝断裂,在了我的手中,很轻。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教堂里坐了很久很久,也第一次缺席了礼拜。
女神的恩赐,或许起初确实是祂的祝福。
但当入凡间,却成为了一颗诱惑香甜的“毒苹果”。
我、我的家庭,乃至整个教会,都毫不犹豫地吞下了它,并因此枯萎。
轰——
听不见的巨声在我心中轰然响起,就像是那根折断下的枯枝。
我对女神的信仰依旧,但在回到教会后,我递交了辞去所有核心职务的申请。
在一片不解和早有预料的窃喜声中,我收拾行李,只带了必要的圣典书籍和几件常穿的衣服。
那截枯枝被我削成了一柄木头匕首。
不长,刚好可以攥在手中;也完全不锋利,甚至显得有些粗糙。
握着它,我能记起自己最初的模样。
……
羊角镇是一个偏远的地方,我成了这里的牧师。
这些年,我尽力做好一个牧师该做的一切。
为镇民主持婚典、葬礼,听他们倾诉烦恼,偶尔治疗一些不大不的伤病;帮助农民改进耕作方式,在疾病流行时照顾病人,为穷苦但想要向上的孩子们开设识字班。
实实在在的劳作,与镇民眼中的尊敬和感谢,让我在这些难以忘怀的时光中,逐渐变得不再期待神迹。
镇民们尊重我,没人知晓我的过去,只当我是个普通的,年迈的牧师,从大城市调来这里。
偶尔几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我会拿出那柄木匕首,回想自己的一生。
回忆着亲眼见过,纯粹的信仰如何被毒苹果腐蚀,又如何在普通而简单的生活中存活。
我开始撰写一些文章,记录对信仰、对人生的思考,不指望有人阅读,只用来梳理自己的思绪。
我依旧主持礼拜,宣讲教义,镇民们都我是一位真正虔诚,女神教义在凡间的践行者。
但只有我知道,当我引领着他们高声念诵祷词的时候,内心却是一片空虚。
我所做的一切,与其是对女神的侍奉,倒不如是在为自己这大半生寻找一个存在的理由,试图凭自己的力量在信仰垒的裂缝中,种下一点人性的微光。
我的虔诚,早已从面对神坛,转向了背后的人心。
……
转折发生在一个无人的深夜。
我正在教堂后的花园里散步,夜空清澈,空气寂静。
一道粉红色的光芒忽地在教堂中升起。
轻盈,缓慢。
在女神托着玫瑰花苞的掌心。
那是一颗拇指大,蒲公英种子般的粉红宝石。
我将它带回屋子里,放在书桌上。
它很美,难以言喻的美,仿佛会随着观看者的心境变化。
我本来打算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教会,但鬼使神差地,我按下了消息,把它留了下来。
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镇上的居民开始有些变化。
铁匠不再为了一点工钱与人争执,果园主人愿意给穷孩子橘果而不求回报,就连一向吝啬的旅店老板也开始免费为流浪者提供食物。
我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发生变化的人,都是经常来教堂做礼拜的虔诚信徒,也是和携带着宝石的我接触最多的镇民。
我做了一个实验,邀请几位并不算如何虔诚的普通居民来到教堂,故意让他们看到我身上的结晶。
几天后,他们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对物质财富的渴望明显减弱。
而与此同时,随着影响人数的逐渐增多,我手中的宝石种子也愈发耀眼,像是在汲取着某种无形之物,生根发芽。
我把种子放回了发现它的地方——女神的掌心。
让每一位来教堂祈祷的镇民,都能够在祷词中悄无声息地感受它的影响。
羊角镇的变化越来越明显。
争吵减少,互助增多,整个镇子呈现出一种我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的和谐。
哪怕对象是镇的治安官与街边的流浪汉,都能够平等友善,不含任何偏见地交谈。
就像是我在梦中的场景。
不由自主地,我回想起三十年前家乡的那场枯萎病,回想起女神那“吝啬”降临的奇迹。
或许,这枚宝石,这种能够直接改变人心,削弱贪婪的力量,才是真正的神赐?
才是伟大女神在冥冥中指引自己经历此前所有一切之后,给出的终极答案?
我依旧在羊角镇履行着自己作为牧师的职责,但暗地里却开始更加系统性地研究结晶的特性,并将增殖后的晶石分给那些“虔诚”的信徒,控制着影响范围。
镇上的变化当然引起了周边地区的注意,也曾有人发现过端倪,但当他们接触结晶,大多也就被其同化,选择留下而非离开。
“不是选择性地拯救少数人,而是从根本上改变人性,消除不公与贪婪。”
“这才是真正的神迹。”
偶尔,深夜,当我握着那柄用橘树干枯枝削制而成的木匕首时,一个问题会浮上心头:
这种通过外力剥夺人们选择权的救赎,真就比自然秩序中的不公更加正义吗?
我亲眼见证过教会中的龌龊,目睹过贪婪如何摧毁一个人的人生。
如果这枚粉色的宝石能带来一个更公平的世界,那它就是正义的。
窗外,羊角镇上的灯光并没有多少,但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女神给予了我一个拯救少数人的奇迹,而结晶,或许能给我一个救赎多数人的机会。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祂失望。
……
夜幕死寂,直冲天穹的粉红光束悄然熄。
被结晶覆盖,年迈残缺的尸体静静躺在冰冷地面之上。
枯枝制成的匕首紧紧系在腰间,典礼长袍碎裂只剩褴褛破布。
一颗橙红色的蜜糖桔,在血泊当中。
周身迸发的力场能量并没有对作为载体的它造成多少伤害,只投掷时过于用力,让其半边的橘皮被压碎,露出里面脆弱的果肉。
混合着血腥与柑橘香气,晶莹汁液缓缓滴,交融在下方正蔓延的鲜血之中。
血与蜜糖混合的液体,在石板缝隙间无声流淌,倒映着前方祭坛,那尊粉红结晶的女神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