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长夜未央,和州暗流(1 / 2)
夜,还很长。
更漏在慕容昭临时下榻的驿站客房里,滴答作响,如同和州此刻的脉搏,沉闷而压抑。窗外,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偶有稀疏的星光挣扎着透出,却照不亮这座江南名城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州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慕容昭,这位年方三十有五,便以铁腕、峻法、不畏权贵闻名于朝野的按察使,此刻正临窗而立。他身着一袭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这沉沉夜幕,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桌上,摊开着几份卷宗,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更添了几分孤绝与肃杀。
“大人,夜深了,该歇息了。”贴身护卫兼文书的秦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提醒。秦风跟随慕容昭多年,深知这位大人的脾性,一旦沉浸于案情,便常常彻夜不眠。
慕容昭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手,示意他将新送进来的密报递上。密报是用特殊药水写就,需以火烘烤方能显现。秦风熟练地取来火盆,小心翼翼地将密报在火上烘烤。
很快,一行行蝇头小楷显露出来,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急迫。内容是关于和州知府魏坤的一些近期活动。魏坤,和州的土皇帝,在任已逾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州府县各级,与当地士绅豪强盘根错节,早已将和州经营成了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此次慕容昭奉旨巡查江南吏治,矛头直指和州,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
“魏坤昨日宴请了通判、同知等六位州府主要官员,席间密谈甚久。今日一早,他又单独召见了漕运司提举王显。”秦风一边看着显现的字迹,一边低声复述。
慕容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本使这柄‘尚方宝剑’,还是让某些人坐不住了。宴请官员,是想统一口径,抱团取暖;召见王显,十有八九是想在漕运上做文章,或者销毁什么证据吧。”
秦风忧心忡忡道:“大人,魏坤经营和州多年,关系网错综复杂,上至藩臬二司,下至里正甲首,都有他的人。我们初来乍到,人手不足,行事需万分谨慎。”
“谨慎是必要的,但绝非畏缩不前。”慕容昭转过身,目光坚定,“皇上派我来,不是让我来和稀泥的。和州吏治腐败,民怨沸腾,早已是沉疴痼疾,非下猛药不能治。这层层伪装,无论有多厚,本使都必须将它撕破!”
他走到桌前,拿起一份卷宗,正是之前收到的匿名举报信,信中痛陈和州赋税苛重,官吏横征暴敛,尤其是盐铁专卖,弊端丛生,中饱私囊者大有人在,而魏坤便是这一切的总后台。但信中除了控诉,具体的人和事却语焉不详,显然举报人有所顾忌,或是掌握的信息有限。
“秦风,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州衙,调取近三年来和州的赋税账簿、盐铁专卖的出入库记录,还有各县上报的灾情、赈济款项明细。”慕容昭沉声道。
秦风闻言,眉头紧锁:“大人,魏坤早有防备,这些公开的账簿恐怕早已被他做了手脚,未必能查出什么端倪。而且,直接索要,恐怕会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慕容昭眼中精光一闪,“本使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来了,而且目标明确。他越是惊慌,就越容易露出破绽。至于账簿,做过手脚的账簿,本身就是证据。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其中的破绽,顺藤摸瓜。”
顿了顿,慕容昭补充道:“另外,你秘密安排几个人,分别去城郊的几个村落,还有码头、市集,暗中查访,听听百姓的声音,尤其是关于赋税、徭役、盐价这些方面的。记住,务必隐蔽,不要暴露身份。”
“是,属下明白。”秦风领命,心中对慕容昭的果决与深谋暗自钦佩,同时也更加感到肩上责任之重。
夜色更深了。慕容昭依旧在灯下翻阅着有限的资料,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和州,就像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铁盒子,他需要找到那个撬开铁盒的支点。
***翌日清晨,和州知府衙门。***
魏坤端坐于正堂之上,一身绯色官袍,面容和蔼,眼神却深邃难测。他年近五旬,保养得宜,看起来像个久历官场的老好人,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副和善面孔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机与狠辣。
当秦风手持慕容昭的手令,要求调取相关账簿档案时,魏坤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秦老弟,辛苦辛苦!慕容大人远道而来,为国操劳,我等理当全力配合。”魏坤亲自起身相迎,拉着秦风的手嘘寒问暖,“账簿档案嘛,都是现成的,只是数量繁多,整理起来需要些时日。秦老弟放心,我这就吩咐下去,让户房、盐铁司的人赶紧整理,务必在今日午时之前,将大人要的东西,完整地送到驿站去。”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秦风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此,便多谢魏知府了。我家大人说了,此事关系重大,还望魏知府尽快办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慕容大人的钧命,魏某岂敢怠慢?”魏坤连连应承,又挽留秦风用茶,被秦风婉言谢绝。
送走秦风,魏坤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回到后堂,几名心腹官员早已等候在此,正是昨日被他宴请的通判刘默、同知张启等人。
“魏大人,慕容昭果然动手了,一上来就要查账簿。”刘默脸色凝重地说道。
张启也接口道:“是啊,这慕容昭在京城素有‘活阎王’之称,手段狠辣,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魏坤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道:“怕什么?账簿我们早就做了手脚,他们查不出什么名堂。倒是你们,回去之后,管好自己的人,嘴巴都严实一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漕运司提举王显:“王提举,漕运那边,尤其是那几批‘特殊’的货物,都处理干净了吗?”
王显连忙躬身道:“回大人,都处理干净了。账目上做了平,人也都打点好了,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魏坤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慕容昭初来乍到,无根无基,就算他有尚方宝剑在手,也未必能奈我何。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守口如瓶,他查不到实证,最多只能给我们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到时候,朝中自有大人为我们说话。”
他口中的“朝中大人”,便是当朝户部尚书李嵩。魏坤是李嵩的门生,这些年没少给李嵩输送利益,两人关系盘根错节。魏坤相信,只要自己这边不出大的纰漏,李嵩一定会保他。
“不过,”魏坤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也不能一味被动防御。慕容昭不是喜欢查吗?那就给他找点事做,分散他的精力。刘通判,你去安排一下,让得不分神去处理。”
刘默心中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应道:“是,卑职明白。”他知道,魏坤这是要铤而走险了。
魏坤看着众人,语气严厉地说道:“记住,和州是我们的地盘,谁要是敢胳膊肘往外拐,泄露半点风声,休怪我魏坤不念旧情!”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表态:“我等誓死追随大人!”
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序幕。
***驿站内,慕容昭看着魏坤送来的一叠叠账簿,眉头越皱越紧。***
正如秦风所料,这些账簿记录得井井有条,收支平衡,从表面上看,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赋税征收合理,盐铁专卖井然有序,赈济款项也都如数发放。简直就是一个吏治清明的模范州府。
“大人,这些账簿做得天衣无缝,恐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秦风在一旁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失望。
慕容昭放下账簿,揉了揉眉心,非但没有气馁,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越是完美,就越容易引人怀疑。你看这里,”他指着其中一页盐铁专卖的出库记录,“这一批上等精铁,说是运往州军械所,用于打造农具。但和州近三年并无大规模农具更新的记录,军械所也用不了这么多上等精铁。而且,这出库数量与入库数量,看似吻合,但仔细比对日期和经手人,就会发现其中有几处时间差和人名重复的疑点。”
秦风凑近一看,果然如慕容昭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