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彗入紫薇(2 / 2)
然却随身携带了蔡京所书“平疫十策”面圣。
官家见蔡京所书万字,甚感蔡京忠心。虽遭贬心中却常念君恩,身居杭州,而心系家国。
亦是心下欢喜了童贯,这厮虽是无赖了些,用来且是个贴心。
从大辽回朝,不直接回开封,倒是先去了一趟杭州?
这一趟大老远来回的跑路,且是于他这个作主子的心有灵犀。
然,蔡京真的心系家国麽?
若是真的心系家国天下,倒不如与那宋正平一样,只身犯险,领一城之众一路军民共城生死便罢。
又怎的近在杭州,隔城相望,洋洋洒洒写下这万言之书?
而且,还有余力,费尽心思托那童贯转交于圣驾之前?
如不是费尽心思,怎的让这远在辽国,干着外交使团副团长“检校太尉”的童贯,把手伸到江南?
只不过是,那宋正平为人却如那城中千万医者一般。所为者,只为“循天道而守正,于利者而不争”。
蔡京,倒是没有宋正平这“罴轻侮权贵,守正不回”的秉性和傲骨,却也是比那诸事不为朝臣,无力而为的吕维要强上个百倍去。
如此,看这蔡京此时的所做所为,且不问一个为何,倒是比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顺眼了许多。
官家自然也不会如此看来。
他若能“守正”,也不至于这朝堂到这“令不出京,旨意不出宫”的境地。
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自那文彦博“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的责问,神宗帝回“君臣共是”之言出口,这皇家夯里琅珰的一帮亲戚,连同那上位,也跟着臣工一起当起了运动员。
而且不仅仅是皇帝上,皇帝不够用了,便惹的那帮在后宫的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们,也不得一个安分。
于是乎,便是一个轮番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
裁判?要什么裁判?“君臣共是”嘛!贵在掺合!
最后,生生将那“垂帘听政”、“太后主军国是”这个紧急措施变成了一个惯例。
关键这后宫一旦当政,便可这那“元佑党”一个人疼,你倒是雨露均沾啊!
说这古人智慧也不是白给的。
《呻吟语》有言:
“谋者尽事物之理,达时势之宜,意见所到,不患其不精也。然众精集而两可,断斯难矣。故谋者较尺寸,断者较毫厘。谋者见一方至尽,断者会八方取中。故贤者皆可与谋。而断,非圣人不能也!”
这话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你做了皇帝,掌了皇权,那是要作得决断,行取舍之事的!不是让你坐在一起,和大家一起共同商量谋略的!
你是皇帝,是圣人,你这个位置的主要功能是“八方取中”的“决断”!
所以,这“孤家寡人”之称并不是一个浪得虚名,也不是皇帝没事干说来玩笑自嘲之语。
倒是连日来这姑苏疫情实在让人胆战心惊,更让人心惊的是,朝堂之上,群臣的静静悄悄。
那官家看了那“平疫十策”心下便是一个大慰。
心道:真是国难思良将,板荡见忠臣。
于是乎,一纸手诏将那蔡京召回京城。
如今,又见这蔡京。倒是无有以往的张狂。且双手过顶,捧了手诏一路低头跟着那黄门公,谨小慎微亦步亦趋。
两人到得奉华宫门前。黄门公停了脚步,回首一揖,与蔡京道:
“太师少歇。”
蔡京听罢赶紧躬身道:
“本是有罪之人,门公不可玩笑。”
黄门公听罢且是一笑,双手抱腹,口中道:
“吆,这怎么话说的?”
此话,此时的蔡京却不敢回他。于是乎,这无言,便是给了那门公一个无趣。
遂抖了手中的拂尘,道了一声:
“等了吧。”
便转身进入奉华宫门。
宫门外右首应龙神兽下,只留那蔡京,且撩了袍襟托了手诏双膝跪下。
一阵熏风过,又见那红墙碧瓦之上,绿叶衬了黄花依旧。风过黄花飘洒,细细碎碎洒于阶前。
虽是一个满庭芳,然终究是个随风而逝,倒是能让人点滴入得心怀。
且不等那蔡京看那风起云落,黄花落叶,便听那黄门公招呼道:
“太师,咱们挪个地方吧?”
蔡京听罢,慌忙站起,却因身老体衰,腿脚不便,一个趔趄且是个站立不稳。
黄门公一把将其托住,道:
“倒是不急,太师稳了些则个。”
这话说来,让蔡京连连道了谢站起身来,一路跟那黄门公到得奉华堂前。
见宫内,白沙铺地,黑石半埋。
更是昨夜一场秋雨,将那红叶浸透。
慵懒的阳光洒下,将那红叶上的水滴映衬的晶莹剔透。
树下黑石之上,却见青苔一饼青苔郁郁葱葱。颖绿之间,见那天青笔洗湛青之色,将那黑白衬托的干净透彻、静谧安然。
蔡京受宠之时,也经常得那天青贡的“蔡字恩宠”,倒是个精细,然却不似眼前这“天青笔洗”罕有。
观之便是心旷神怡,如入定,如禅思,如是心无旁骛。然,所爱甚之,且也是不可近渎也。
蔡京看罢,心道:此乃天物麽?
却是在这蔡京恍惚于这美景天物之间,便听的那官家叹声道:
“汝来矣?”
蔡京闻声赶紧将身再躬,轻声道:
“罪臣,蔡京,见过陛下。”
见那官家青玄道袍,无冠无鞋。跌坐于那角亭之中。懒懒的望了蔡京,摆手道:
“免了吧。”
说罢,便拾取矮几上,那蔡京所书《平疫十策》道:
“吾看了,倒是贴切……”
说罢,随手丢与蔡京,道:
“且去复了官职,尽力尔。”
蔡京俯身捡了那札子,紧紧的握在手中,却是一个无回话来。
旁边的黄门公见了这老货这般,便悄悄的踢了那他一下,小声提醒道:
“少保还不赶快谢恩也?”
蔡京赶紧叩首,口中却道:
“臣,皓首愚夫,断不敢受此隆恩,唯愿效仿正平先生,择死地效命,以解君忧。”
这话说的双关,蔡京心里倒是心有所想:自己因为一个彗星,便被贬杭州。这事冤不冤的姑且不说。但是,这宋正平着实是冤枉的很。同样都是被贬,一个是流放,一个也形同流放。
然,这话说的又是个贴切。不喊冤,却拉了那宋正平遮了脸皮。
二者则是表明心迹。
宋正平“守正”不假,我蔡京也不含糊,亦是一个“身虽不至,而心向往之”。唯愿效仿他,不想那官复原职,且做这“不争”之事。官不官的,姑且放下,一切都是为了家国天下,效命忠君,而非个人荣辱得失也。
这话说的漂亮!
那皇帝听了固然一个顺耳。
想那宋正平,且是为了让那吕维替他做这万难之事,而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然,心下亦是愧然不堪也。
前几日,又闻那宋正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引天下医者将那疫情死死封堵于姑苏且是感动。
如今,这力挽狂澜之人,却是一个药尽粮绝,堪堪的困守孤城。
蔡京此时又重提,心下亦是个凄然,恍恍了半晌不见言语。
俄顷便是长叹一声道:
“与他吧!”
咦?这半生不掖的跑出这么一句话来,饶是让那蔡京听了一个糊涂。
这话不仅仅是蔡京糊涂,黄门公也糊涂。
然,不容他糊涂一会,便是眼珠一转,倒是想起那蔡字恩宠的天青盏。
便躬身答应了一声道:
“是了。”
说罢,便叫过身边常随,小声吩咐。
那常随省事,一路小跑了去。不刻,便见那奉华宫的主事,手托了“蔡字恩宠”的盒子匆匆而来。
见了自家主司伸手要过蔡京手中的《平疫十策》,便小心翼翼的躬身递到蔡京的手中。
蔡京见了这锦盒便是个懵懂。
这是什么玩意?好端端的给我个盒子作甚?
于黄门公眼神催促之下,且小心翼翼的将那盒子打开。
见盒内,天青无纹的荷花盏,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央。上附紫檀小牌,牌錾金字,曰:“大观四年,汝州天青贡,蔡字恩宠”。
那蔡京看罢便是心下一震。大观四年?想这“蔡字恩宠”款的“天青无纹的荷花盏”烧造之时,自家且被罢相,贬逐出京,判了一个杭州居住。
且是心下不信,疑惑了看了那“天青无纹的荷花盏”,心道:此物,便是那时所造麽?倒是官家有心,不曾忘记我麽?
心下激动,也不敢称谢,只是叩首不止,放了悲声,道:
“臣,何德何能……蒙圣上如此……臣!伏乞,入城姑苏,与正平先生同死!”
感动吗?确实感动。
但是这感动二字,却当不得真去。感动,说白了是一种情绪的表现,一时的冲动而已。就像爱上一个人一样,几秒钟就行。
你一个小文青能让一个花甲之年的老油条,感动的痛哭流涕容易。但是,能让他洗心革面?这事说出来跟闹着玩一样。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
人家得罪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感动?看谁是戏精吧。
然官家却不这么想。冷眼看了那伏地痛哭的蔡京一眼,道:
“知,此乃何人所为?”
这话问得蔡京一个惊诧?
哦,合着你给我吃了个鸡蛋,我还得去打听一下,这玩意儿到底是哪个母鸡的月经终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