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笠盏茶凉(2 / 2)
然,那三足笔洗的边缘,却将那残阳余晖散射于周遭。青丝缠绵,如墨韵于宣纸,星星点点,又犹如清汉于碧落。斑斑点点了,折射着残阳,筛于暖阁疏窗之上。
融雪之水,沿了暖阁顶上转角处,四角翘伸,宛若飞举的飞檐翘角,静静地顺了雨链落下,引起一片的叮咚。
暖阁中,官家伏身于矮几之上,枕了手臂轻鼾。
手臂之下,见有一白玉小台,长不过尺半,宽不过八寸,倒是用了有些个年头了,白玉之上便有些个泛黄,却也不失个温润清澈。
此物乃前朝遗物。本是神宗所制,因作此玉台,且遭大臣殿上抵面怒喷,殿下上书无数,只斥他一个“奢靡无度,玩物丧志”。
神宗大行,哲宗即位,却不忍弃之,遂悄悄的拿了留在身边,以解思父之苦。
咦?他还有这思父之苦?
嗨,这话说的。有道是“人疼喊娘,迷茫了想爹”。
整天追思父亲的,肯定活的很憋屈。即便是这皇帝也不例外。
万事都有他奶奶当家,军国是?也轮不到他这“小孩”插嘴。
遇事再有不满,也不能像他他那爷爷一样,能找个韩琦抱怨一声:“母后待朕少恩!”
哲宗?身边别说宰相,连个大臣都找不到。只能在殿上回头望了帘内,说一句“娘娘已处分,俾臣道何语?”
适逢宫中清理旧物,宫人听命将此台撤换。不想此事竟惹的那哲宗大怒,刀剑逼了宫人找回。太后得知后问之,答曰“此乃爹爹用过的”。
这孩子也是个天真,且不晓得宫人“听命”才拿走了玉台的。那下令之人,不知道此玉台是他“爹爹用过的”?
如今这官家也和他兄长一样,活的郁闷。不过,比他那早亡的哥哥好。倒不仅仅是就想爹了,且是个思父念兄,一念起,便能想了两人。
于是乎,便将这玉台放在这奉华宫内日日相伴,如父兄在侧。
小台之上,散乱放些个,圈点过的奏章。
见上文字,皆参奏那武康军节度使童贯、内东头、杨戬等人贪腐之事。更甚之,还有弹劾了宋正平私离流地,论罪的札子。
这些个林林总总,如流水不可断。便是那郑皇后,也是看罢只圈点了,却也不敢给一个定夺。
于是乎,转了一圈后,便又呈上御览。
那引经据典、文字工整的札子上疏中,若说有实证的,也就剩下那流放海上沙洲的宋正平私离流地了。不过这实证着实的让人看了有些个扎心。
百十封的看来,却是一个千篇一律。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直看的那官家头昏脑胀,昏昏睡去。
咦?提意见,反映问题,你上一封就行了,干嘛没完没了?
喝!这话说的,要不要我录下来,放你你听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得到解决、采纳,你断不会再写信反映。只有那得不到解决落实的,才会像个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个没完。
但是,这事有实证的,你不能处理。若不是宋正平大义,至少这姑苏城是没人了。没实证的,你红口白牙,说出来也没用,别说这俩人还是个官员,就是平常百姓还讲究个“抓贼见脏,捉奸见双”!
尽管那蔡京还是个贬官,但是人还是挂着太子太保的寄禄呢!做事也不能太过分。
要不把他们俩撤下来?你行你上?
不过想必你也不会上,但凡你能有点能力的话,也轮不上那童贯、蔡京,一个太监,一个贬官去阵前争功露脸!
恍惚间,便觉有人手抬了手腕,垫了脉枕。
那官家却是一个懒洋洋不肯睁眼。
感那人手指温厚,指尖搭了他的寸关尺,问了脾胃肾。然后缓缓将手放下,却听得是御太医正平声音,轻声道:
“圣体无恙,寒邪当令,易损阳,燥邪当令,易伤阴。”
说罢,便听他提笔,洋洋洒洒写了方剂。
那官家不曾正眼,却能见正平手边天青釉的笠盏,温婉如玉,内中茶水,丝丝淼淼的飘了热气,做出了一个袅袅婷婷。水烟缓缓而起,一丝不乱。伴了笔触摩擦纸墨之声,却如那园中黑石之上的天青三足洗一般,初闻有声,细听则全无。
片刻,笔声停,又听得正平声音,轻声道:
“臣,请退。”
官家听了却是梦中一愣,遂,连忙抬头疑惑了问:
“卿何去?”
此话问出,倒是一个睁眼。便又见那从小服侍他的御太医正平面目。慈祥,谦卑,温文尔雅。
见那正平躬身低头,双手将那墨迹未干药方押于矮几。无奈了笑道:
“臣自有去处……”
说罢,便起身拱手。三步而退。
然,站定了,却是一眼的留恋的望了那官家。遂,摇头欲转身。却在那转身的霎那,却是一个身散如飘絮,莹莹飒飒映那残阳如花瓣飞散开来。
俄顷,见祥鹤陆续飞来。见那些个仙鹤,白身黑翅,头顶一点丹红。于半空中,轻展羽翼,叼了那正平所化之花瓣去。轻弹长腿,飘飘落于楼台之上,或啄羽,或鸣叫。遥见宫阙烟雨间,呼之有应,啼鸣有致。
此时,听得半空中青鸾长鸣一声,引得群鹤飞纵跟随,遥遥隐于天地之间。
那官家梦醒,慌忙在那矮几上扒找宋正平写的药方。俄顷,却猛然收手,倒是一个惊醒,心道:原是南柯一梦也。
望了那矮几上,那梦中见到的茶盏,依旧静静的摆在玉台之侧。
望那笠盏内毫无波澜的茶水,饶是一个心下悸动,却又是一个怅然若失。
叹了一声,望了窗外,心下却想了,那宋家几代世袭这御品太医,自家还是幼年之时,便得正平圣手照看。心下想来倒是比那叔伯兄弟倒是来的亲近些。
然却因自家的的一时私心,落得个千里流放于海上沙洲。
然,国有难,且于自身不顾,与那姑苏死地拼死了抗疫。且是让这文青官家思之汗颜。
看着满桌的札子,倒是都是与姑苏有关,却不见有言姑苏之事。乱糟糟的堆在一边,与那天青釉的笠盏凉茶遥相辉映了去。
倒是不知自家的御医正平近况如何。
待他回来吧……
想罢,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来。望了窗外空林筛了阳光,洒在那雕刻靡繁,贴金镶银的隔门之上,且是个摇摇曳曳,光怪陆离。
心下一叹,有道是:
空林疏影动斜阳。
漫卷西风绕梦乡。
耳闻墙外暮时鼓,
故人绕西窗,
几度寒暑几程长?
卿音减弱走回廊,
往事来去如残雪。
入的梦乡似骄阳。
笠盏茶未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