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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1章 一一六九章 三岛银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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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春日,本该是鸭川纳凉、祇园祭鼓乐喧天的时节。如今,却只余下一片沉闷的死寂,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也被空气中那股无形的重压扼住了咽喉。

第十年了,自石见银山的矿脉被疯狂撬开,已然十年。白银如决堤的洪水,冲刷着这座千年王都的每一寸肌理,将其浸泡出一种病态的浮华与更深骨髓的腐朽。

朱雀大路两旁,昔日门庭若市的公卿宅邸,朱漆剥落,庭草荒芜。偶尔有牛车驶过,也不再是去赴诗会歌宴,车轮辘辘,多是载着家族珍藏的唐物刀剑、古佛经卷,匆匆驶向堀川方向——那里,明海商会设立的「珍品置换所」终日灯火通明,来自明国的鉴定师面无表情地评估着这些传承数百年的风雅,而后付出叮当作响的、新铸的「永乐通宝」或是一小叠即将被新钞取代的旧版明海银钞。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不仅仅是鸭川水体富营养化后散发的腥臊,也不仅仅是贫民窟里熬煮野菜糊糊的寡淡气味,更有一种…金属的腥气。那是流通了太多白银,钱币在无数人手中摩挲,甚至银粉不经意间散入尘埃,被夏日湿热的空气蒸腾起来,形成的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喉头微甜继而发苦的「银瘴」。

物价早已疯了。一斗米,价值一枚银判,相当于昔日一个中级武士半年的俸禄。而这样的银判,在明海商会的店铺里,或许只能换到一小匹颜色浮艳的明州绸,或是一套不及巴掌大的景德镇茶具。

真正的粮食,早已有价无市。京畿周边的农田,或因主家破产而荒芜,或因农夫不堪重税银而举家逃入山林,成了「野伏」(强盗)。维系这座都城生命的粮米,十之七八,需依赖明海商会的海船,从占城、从暹罗、甚至从江南运来。价格,自然由商会定夺。

摄关府内,藤原赖长枯坐于幽暗的广间。曾经象征至高权柄的紫宸殿,如今空旷而冷清。殿柱的金箔悄然卷边脱落,也无人有心修缮。他面前案上,摊开的不是律令格式,也不是和歌集,而是一份份触目惊心的账目与请愿书。

「山城国守护代呈报:境内三十七庄,今岁春税银仅收不足三成,恳请延期…」「近江国司急件:琵琶湖漕运屡遭‘水贼’劫掠,疑为溃散足轻结党,请派兵清剿…」「左京大夫泣诉:米铺空置半月,町民围堵宅邸,恳请摄关殿下速调明海平价米…」

每一卷竹简,都沉重得让他难以拿起。十年白银泛滥,初时如甘霖,滋润了藤原家干瘪的库房,让他得以扩建府邸,赏赐亲信,维持着表面繁荣。但很快,这甘霖就化作了滔天洪水,冲垮了一切旧有的秩序。物价飞腾到令人瞠目,手中白银的购买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为了维持体面,为了支付日益庞大的开销(尤其是向明海商会购买一切所需),只能加征赋税,变卖祖产,或是…借债。

向谁借?自然是财力深不可测的明海商会。对马总督朱天权总是那么「友善」,总能「雪中送炭」。利息「公道」,抵押物嘛,可以是未来的税银,可以是某处庄园的收益权,甚至可以是…石见银山的部分开采权。

藤原赖长不是没有警觉。但他能如何?源氏在关东虎视眈眈,平家在西部拥兵自重,京都之内,嗷嗷待哺的公卿、武士、百姓,每日都在将他架在火上烤。不用明海的钱粮,立刻就是崩盘。用了,不过是饮鸩止渴,一点点将帝国的根基抵押出去。

他抬眼望向庭院。枯山水庭园依旧静谧,白沙耙出优美的波纹,几块顽石默然矗立。但这极致的风雅,此刻却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墓志铭,埋葬着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时代。

一阵微风吹入,带来远处市町的隐约喧嚣。那不是祭典的欢呼,而是米铺前争抢的嘶吼,是破产商人绝望的哭嚎,是流浪儿饥饿的啼哭。

「银…都是银…」藤原赖长喃喃自语,指尖冰凉。满城白银,堆金积玉,却买不来一斗安稳的米,续不上王朝的一口气。

他听到脚步声。是家臣屏息跪在廊下。「殿样,对马来的快船已入淀川。朱总督样遣使送来请柬,三日后,于明海商会堺港分号,有要事相商,据闻…是关于一种新式的、更方便的‘日円’…」

藤原赖长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沉默良久,才挥了挥手,声音干涩得如同磨砂:「知道了。回复使者,仆达…准时赴约。」

家臣退下。广间内重归死寂。藤原赖长缓缓闭上眼。他仿佛看到,无数精美绝伦、虹彩流转的「日円」,正如同另一种形态的银瘴,从明海商会的楼船中弥漫而出,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京都,笼罩了整个倭国。

它们看起来那么美,那么轻便,许诺着解脱困境的便利。但他骨髓里却升起一股寒意。他知道,这或许是比白银更深的陷阱。

京都沉溺于银瘴的奢靡与窒息时,关东大地的风,却带着利刃般的寒意与躁动。

这里曾是蛮荒的边陲,如今却因源氏幕府的崛起与明海商会的深度浸染,呈现出一种与西国截然不同的、粗粝而扭曲的「繁荣」。

青森港北境的淘金窟津轻海峡的迷雾中,青森港的灯火彻夜不熄,恍如白昼。这里是明海商会深入倭国东北的最大据点,亦是源氏换取军械资金的生命线。码头上,苦力们喊着号子,将从北方虾夷地掠夺来的毛皮、干鲍、砂金,以及从本地征敛来的稻米、漆器、木材,一箱箱装上巨大的明式商船。换回来的,则是成捆的刀剑、闪烁寒光的板甲、一桶桶火药,以及最重要的——成箱的白银和即将被取代的明海旧钞。港町酒肆里,挤满了发战争财的商人、等待雇主的浪人、以及酗酒闹事的源氏武士。空气中混杂着鱼腥、酒臭与金钱的狂热气息。在这里,一切明码标价,包括忠诚与性命。一首当地的打油诗悄然流传:「青森の夜か、明珠の輝きか、唐船が来れば宝札が舞う。今日は千金を抛って宴とし、明日の首は竹竿に懸かる」道尽了这畸形繁荣下的残酷。

武家的焦虑源氏幕府所在地镰仓,气氛则凝重得多。若宫大路两旁的武家屋敷,虽比京都的公卿宅邸显得简朴刚健,却也难掩一丝外强中干。家主们(御家人)表面上对源义朝保持着敬畏,私下却怨声载道。根源,依旧在于「钱」。白银的涌入并未让他们的生活变好,反而带来了无尽的烦恼。米价、布价、乃至修缮铠甲的价格都飞上了天。昔日足以豢养十名足轻的俸禄,如今可能只够维持家族体面。许多低阶武士不得不变卖祖传的铠甲、刀剑,甚至将女儿送入豪商或明海商会官员的府中为佣为妾,以换取补贴。源义朝端坐幕府,目光如鹰。他比藤原赖长更清楚明海商会的「馈赠」意味着什么。那些精美的奢侈品、高效的军械,如同甜美的毒药,让源氏军队迅速强大,却也让他和整个关东的命脉被牢牢捏在朱天权的手中。他试图整顿,下令限制奢侈,鼓励农耕,但收效甚微。白银如同无孔不入的水银,瓦解着武士引以为傲的俭朴与忠诚。他知道,必须尽快西进,夺取京都,整合全国资源,才能摆脱这被商会扼住咽喉的困境。但每一次军事动员,都意味着要向明海商会借贷更多的军资,抵押更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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