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9章 一二〇七章 开南三年(1 / 2)
永乐十四年十一月,广州珠江口吹来的东北风,第一次带上了刺骨的寒意。然而,广州城的脉搏,却在蒸汽与电流的驱动下,跳动得愈发炽热而有力。
清晨六时,一声雄浑的汽笛划破越秀山下的薄雾。首班「越秀山号」蒸汽轻轨车,拖拽着六节墨绿色车厢,缓缓驶出东山口总站。铸铁车轮碾过闪亮的钢轨,发出节奏分明的「哐当」声,白色蒸汽如巨龙的吐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喷涌成云。
四年前还是马拉铁轨的环城线,如今已全线升级为蒸汽动力。铁轨如双龙抱珠,环绕着扩张后的新城墙。线路延伸至百里,东接黄埔港,西达佛山镇,北连白云山脚的新工业区。车厢内,穿着棉袍的士绅、提着藤箱的洋商、赶早班的工厂工人摩肩接踵,他们不再惊异于窗外的飞驰速度,而是埋头阅读着当日刚印发的《岭南新报》,头版正是「金陵至广州电报干线全线贯通」的喜讯。
酉时刚过,天色未全黑,位于新城中轴线上的「承宣大街」却已骤然亮起。电线杆上悬挂的碳弧灯,率先迸发出刺眼的白光,将花岗岩铺就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连砖缝都清晰可见。商铺掌柜们不再急着点起气灯或油灯,而是悠闲地站在门口,看着工务局的电工用长杆调节灯罩。
「亮过月光!今晚开夜工都唔使捱眼瞓啦!」广绣坊的女工们聚在灯下笑语。光晕之外,老街巷里传统的灯笼红光依旧温暖,新与旧的光影在羊城上空交织出一幅奇异的画卷。尽管电弧灯还仅覆盖主要官衙、大道及港口,但这「夜中白日」的景象,已足以让每一个初到广州的人瞠目结舌,视为神迹。
位于珠江新区的电报总局大楼,是城内除五层楼高的市舶司外最宏伟的建筑。大厅内,数十名报务员头戴耳机,手指在电键上飞快起落,嘀嗒之声如急雨敲窗,永不停歇。
「金陵急电:内阁核准‘南洋拓殖公司’章程,旨到即行。」
「上海线报:生丝期货价涨三分,询粤仓存量。」
「香港分局:爪哇商船‘珍珠号’明日申时入港,货单如下……」
墙壁上,一幅巨大的地图清晰标注着刚刚贯通的「金陵-洪州-赣州-广州」电报干线。一条铜线,跨越千山万水,将帝国的南北心脏紧紧相连。以往需要快马奔驰半月的信息,如今只需片刻即可抵达。商行伙计拿着电报纸在街上飞奔,比昔日的八百里加急更为寻常,也更为致命地加速着财富与决策的流动。
黄埔港的喧嚣更胜往昔。巨大的蒸汽起重机轰鸣着,将一箱箱瓷器、茶叶吊装进远洋轮船的腹舱。冒着黑烟的拖船「粤通一号」,灵活地牵引着数艘千吨级的南洋帆船靠泊。岸边的仓库区扩大了数倍,标着「南洋拓殖公司」、「广府矿业联合体」字样的库房鳞次栉比。
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香料和桐油的气味。来自渤海的运煤船、来自交州的稻米船、来自天竺的香料船在此交汇。码头苦力的号子声、蒸汽机的活塞声、商贾的议价声,共同奏响了一曲帝国南疆最蓬勃的交响乐。
然而,老城的茶楼里,依然坐满了听粤曲、叹「一盅两件」的老茶客。只是他们谈论的话题,从往日的桑麻农事,变成了电报传来的北方战事、蒸汽船带来的南洋奇闻,以及即将召开的「岭南咨议局」年会。
开南大学增设了「电学专科」,士子们围着神奇的「伏打电堆」争论不休。报纸上开始出现「电磁波」等新奇词汇。
开南大学办学三个年头后,已从当年的「书院」扩成屋宇连绵、声名远播的南国学府。红砖外墙爬满了苍翠的爬山虎,即便在冬日,也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
寅时末,天光未亮,物理系实验楼的三楼窗口,却已透出电灯昏黄的光晕。陆宏毅裹紧了棉袍,对着手哈了口白气,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缠满铜线的铁芯接入伏打电池组。空气中弥漫着绝缘漆和金属的独特气味。
他是开南大学首批招收的学生,如今已是大三的老生。这「第一届」的含金量,在如今的明国,尤其是岭南,不言而喻。他们几乎是摸着石头过河,与这座大学一同成长。教材是教授们连夜翻译、甚至自行编撰的油印本,仪器多是仿制上海、金陵的产物,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他们对这崭新学问的狂热。
「宏毅,又係你最早到。」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芒族学妹阮阿诺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热腾腾的糯米鸡。她穿着改良的芒族奥黛,外罩一件明式棉围巾,眼眸亮如晨星。
陆宏毅接过糯米鸡,指尖传来的温暖直透心底。他看着阮阿诺熟练地检查电路连接,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柔情。三年前,他怀揣着家族的仇恨与任务潜入此地,如今,却在这里找到了知识、志向,还有这个如岭南木棉花般热烈纯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