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虚虚实实(1 / 2)
第二日鸡鸣刚过,天还沉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东方天际仅洇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像宣纸上不慎晕开的一点留白。张希安便猛地掀了帐帘,寒风裹挟着晨雾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帐内悬挂的青布帐幔簌簌作响,将案上那盏冷掉的小米粥吹得又凉了几分。
粥盏边缘凝着一层薄薄的米油,早已冻得发僵,旁边摆着两块冷硬的炊饼,是昨夜亲兵送来的夜宵,此刻咬在嘴里,粗糙的麦麸刮得喉咙发紧,难以下咽。张希安却毫不在意,随意扒拉了两口粥,又啃了半块炊饼垫肚子,指尖熟练地将那卷泛黄的羊皮地图仔细卷好,紧紧揣进臂弯——地图边角已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用朱砂标注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早已烂熟于他心间。做完这一切,他抬手拢了拢身上半旧的玄色锦袍,大步跨入帐外的晨雾中,靴底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青州军营的夯土路蜿蜒向前,路面还沾着浓重的夜露,每走一步都带着轻微的黏腻感。路两旁的军营帐篷鳞次栉比,大多还紧闭着帐门,只有零星几个值夜的亲兵裹着厚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来回踱步,见了张希安,皆敛声屏气,躬身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张希安目不斜视,靴底碾过路边枯黄的碎草,草叶上的露水瞬间浸湿了靴边,寒意顺着鞋底往上钻,他却浑然不觉,只凭着一股沉凝的力道,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中军大帐矗立在军营正中,由厚重的青布和结实的木架搭建而成,帐顶插着一面绣着“张”字的玄色大旗,在晨风中微微飘动,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张希安驻足帐前,周身的寒气仿佛将周遭的晨雾都冻得凝滞了些,他薄唇轻启,声音裹着未散的霜气,冷冽得像冬日的冰棱,清晰地传入守帐亲兵耳中:“来人。”
两名亲兵立刻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头颅低垂,齐声应道:“末将在!”
“传副将李嵩、副将严正、骑兵校尉黄庭、步兵校尉宋成、校尉李立、军中参事钱双依次来见。”张希安的目光扫过亲兵,语气不容置喙,“记住,一个一个来,别让他们碰头。若有半分差池,军法处置。”
“末将遵令!”两名亲兵齐声应和,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起身,躬身退下,脚步轻得像猫,生怕惊扰了帐前的统领,更怕误了这看似寻常却又透着诡异的传令。
张希安看着亲兵远去的背影,才缓缓转身,伸手掀开沉重的帐帘。帐内燃着两盏青铜油灯,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将帐内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挂着的舆图和一排排兵器上,更添了几分静谧与肃穆。他径直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抚过案头未干的墨迹——那是他凌晨时分趁着夜色拟好的假军报,宣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墨香混杂着油灯的烟火气,丝丝缕缕,却又浸着冰冷的算计,每一个字都像是藏在暗处的利刃,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帐帘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哗啦”一声轻响,副将李嵩先一步掀帘而入。他身上的玄甲彻夜未卸,甲叶上还沾着昨夜巡营时沾上的草屑和泥土,甚至能看到几处细微的划痕,显然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印记。刚一进帐,他便单膝触地,膝盖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腰间的横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嗡鸣,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卑职李嵩,参见统领!”李嵩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头颅低垂,姿态恭敬,连眼神都不敢随意乱瞟。
张希安抬了抬手,指了指帐中唯一一张简陋的胡床,语气平淡无波:“坐。”说完,他自己则随意地倚着案几,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李嵩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却又刻意放缓了语气,“让你连夜巡营,又要一早来见我,辛苦你了。”
李嵩闻言,立刻便要起身谢恩,刚动了一下,便被张希安抬手拦住了:“不碍事,不必多礼。”他顿了顿,目光微微沉了沉,语气也多了几分严肃,“本帅问你——二十二这日,若调两营步兵去大蜀山扎营演武,你麾下的兵力可调度得开?”
李嵩闻言,眉峰猛地微动,脸上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抬起头,目光看向张希安,眼神里带着几分迟疑,斟酌着开口:“回统领,二十二日距今不过三日,日期实在太近了。调两营兵前往大蜀山,粮草的筹备、马匹的调配,还有帐篷、兵器的清点,都需要时间……”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猛地想起眼前之人是青州军的统领,军令如山,容不得半点质疑。他立刻挺直了脊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声音也多了几分铿锵:“不过,只要大帅定了主意,卑职现在便带人去盘查粮草库和兵器库,连夜清点,保准在二十二日寅时之前,将所有物资清点妥当,绝不耽误演武之事!”
张希安看着李嵩坚定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缓缓点了点头,从案头拿起一卷折叠整齐的黄色文书,递到李嵩面前,语气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神秘:“好,果然不愧是我青州军的副将。这是成王殿下亲自下达的密令,你且收着,仔细看过之后,便按密令行事。”
李嵩双手接过文书,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张希安看着他的模样,语气愈发严肃,带着几分警告:“记住,此事绝不可说与人知,哪怕是你的亲卫,也不能透露半个字。你可知晓,如今越国的细作早已混进了咱们青州军里,潜伏在暗处,窥探咱们的一举一动。若是让他们知晓了青州军的动向,尤其是大蜀山演武之事……”他说着,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摊开的舆图,指腹落在大梁西南境的位置,语气里满是凝重,“大梁西南境与越国接壤,本就防守吃紧,若是被越国抓住机会,趁机来犯,那西南境可就真的险了!”
李嵩听着,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他连忙将文书揣进怀中,双手紧紧按住,生怕不小心泄露了半分消息,随后再次单膝跪地,头颅几乎要贴到青石板上,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和坚定:“卑职明白!卑职定当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个字,必定按时完成统领交代的任务,绝不让越国细作有机可乘!”
张希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好,你先下去吧,尽快去安排此事,务必谨慎。”
“是!卑职告退!”李嵩恭敬地应了一声,缓缓起身,脚步轻缓地退出了中军大帐。帐外的晨风迎面吹来,吹起他甲叶上凝结的露水,水珠顺着甲叶缓缓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很快便被晨雾笼罩,渐渐淡去。
张希安坐在案前,端起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他目光落在帐外渐散的晨雾中,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浓雾,看到潜藏在暗处的那些身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内的油灯依旧摇曳,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舆图上,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约莫两刻钟后,帐帘再次被轻轻掀开,副将严正缓步走了进来。他比李嵩年长约莫十岁,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却更添了几分沉稳。他身上的铠甲被擦拭得锃亮,连甲叶的缝隙里都没有半点灰尘,护心镜更是光洁如新,清晰地映出帐外的树影和晨雾,透着一股严谨细致的性子。刚一进帐,他便恭敬地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几乎要弯成九十度,声音恭敬而谦卑:“卑职严正,参见统领,听候将令。”
张希安抬了抬眼,目光落在严正身上,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头另一卷蓝色的文书,语气平静地说道:“严正,你来得正好。二十三这日,命你带人前往黄岐山演武场,摆开步骑协同的阵仗,连火器营也要一并拉去,试射新制的火箭,务必让将士们熟悉新兵器的用法,做到熟能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