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朝房乱斗(2 / 2)
那名吏部马前卒上前一步,戟指喝道:“杨植,你怎么跟大冢宰说话的?莫非你想动粗?”
杨植上前一步,左手揪住吏部马前卒,右手当胸一拳打过去,左手再一推:“你敢指着我?别以为我穿了学士服就不敢动你,我扯下学士服照样可以当游侠!”
众人猝不及防,吏部马前卒被打得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几名吏部官员一拥而上就要反击,膀大腰圆的姚涞急忙上前挡住。
“怎么,想群殴呀?有种就过来!”
双方推推搡搡,兵部侍郎姚镆急步上前,把吏部官员的手打开,喝道:“人多欺负人少?出了紫禁城,一个一个单挑,敢不敢?”
围观的朝臣事不关己,自动让出给双方发挥武力的空间。廖纪手指杨植怒道:“杨植,你就不怕言官弹劾你目无法纪?”
杨植向廖纪拱手道:“大冢宰也不用怕!我做人就是有个原则,人家对我客气我就对他客气,人家对我狠,我会比他更狠!
弹劾我是明天的事!但是今天一定要通过设总理夷务员外郎,否则今天没完!”
廷议并不是想召开就召开的,大明最高决策会议之一哪能这么随便。工部尚书赵璜出面打圆场道:“杨树人,你也不要太贪心,到处插旗!你还是工部郎中,我来管管你!
你理藩院本来有两个员外郎编制,这次最多可以再给你五个员外郎,五名吏员。员外郎你自己去说服其他部门官员转迁过去,吏部只负责办手续!
其他的要求,杨树人你就不要狮子大开口了!”
围观的官员訇然叫好,纷纷道:“善!善!大冢宰,就这样吧,快点进入下一个议题!”
廖纪哼道:“看在同僚面子上,我就答应下来!你自己找人,谁愿意去你那里就去!”
第一个议题就这样完成了,杨植拉着姚涞退出圈子,听廖纪宣布第二个议题:“给陈洸定性!”
陈洸今年四十七岁,原是正德六年进士,授官为户科给事中,后升为吏科右给事中,他和萧鸣凤等人一样,是王阳明心学门人。
嘉靖登基之初,陈洸随大流跟着杨廷和反对嘉靖认亲生父母,只是联署奏疏的官员上百个,陈洸并不突出。
不知道是和杨植一样机智,还是有运气加身,在大议礼运动中,陈洸总能避开风口浪尖并抓住机会。
联署奏疏后,杨廷和令陈洸回到原籍宣讲朝廷政策,陈洸就这样在老家广东潮阳县待了两年,幸运地躲过了嘉靖二年三年的狂风暴雨。
陈洸在老家并不安分,以言官身份弹劾老家的知县宋元翰坐分盗赃使其流放。
宋元翰很不服气,写了一本书《辨冤录》刊印后到处送人,还寄到北京给吏部、刑部、大理寺。书中说陈洸家风不正,而且家居时侵害乡里横行霸道,乡民多有告到县衙门,自己秉公执法被陈洸利用言官特权诬陷。
时任吏部尚书的乔宇感到恶心,下令陈洸不必回京述职,直接去湖北升任布政使佥事。
按官场潜规则,尊贵的科道京官调去地方,一般是升两级且当主官才算得上升迁。陈洸哪能咽下这口气,他上疏指斥乔宇“用舍任意、排挤豪杰”,又为张璁发声,说“主事张璁等危言论礼,出于天理人心之正”,然后骂杨廷和等人“当道者目为逢君,曲肆排沮,且群结朋党,必欲陛下与为人后,亏父子之恩!”
远在湖北的陈洸,他上疏的时间点非常巧合,正是张、桂二人在宣武门被伏击的时候。
那时嘉靖正为张桂二人被千夫所指而发愁,见到陈洸的奏疏大喜,将其批转到吏部,乔宇只得依惯例闭门不出上疏请辞,嘉靖顺势同意,把乔宇赶出朝堂。
陈洸心领神会,在去年左顺门哭门事件后的八月份又上了一份奏疏,一一点名批评了二十多名朝堂高官,把首辅费宏、兵部尚书金献民、刑部尚书赵鉴、礼部侍郎朱希周、吏部侍郎汪伟等人批了个遍。
嘉靖令司礼监誊抄陈洸的奏疏十多份,下发给各部院司议处,被点名的官员照例又闭门请辞,嘉靖看人下菜碟,挽留了一批人,同意了一批人退休。
嘉靖三年十月,陈洸被升任为户科左给事中。
他再接再厉又点名批评了一批官员,使吏部侍郎汪伟等十多名高官被退休;并推举南京吏部尚书廖纪等人进入中枢,嘉靖无不应允。
但是得罪人多了,自然有反噬。都察院指出当初陈洸上疏时官职为湖广布政使佥事,按照明制是无权直接上奏朝廷指斥中枢的,乃“冒用旧衔,紊乱国典”;刑部尚书赵鉴要求派御史和锦衣卫去广东潮阳调查《辨冤录》真相。
嘉靖现在的心态是“哪怕他是个婊子养的,那也是我的婊子养的”,只要支持议礼就能重用。他对于朝臣之间狗咬狗毫无兴趣,因此下令廷议给陈洸定性。
按规矩,陈洸不在东朝房内。廖纪是陈洸举荐上来的,他咳嗽一声道:“第二个议题:陈洸应该不应该指斥首辅等中枢朝臣,请大家畅所欲言!”
都察院掌院左都御史颜颐寿没有让低级言官当打手,他第一个站出来说:“祖宗之法不可变!陈洸为科道言官,知法犯法!前年以布政使佥事之职上疏朝廷,指责中枢,此违法之举也!宜追究其过失,黜落返乡!”
翰林学士张璁上前一步道:“我反对!太祖祖制曰言路通畅,凡中外人等,皆可议论朝廷政务!
大议礼之际,不知道多少中外官民上疏朝廷,方献夫编成的《大礼奏议》即是明证!
陈洸只是就大议礼发表看法,点评杨廷和等人观点不当之处,并无不妥!大总宪欲利用监察百官之职权堵塞言路排斥异己,在朝廷搞一言堂乎?”
张璁善于辩经的名声在外。见定性不成,刑部尚书赵鉴站出来,手里举着一本书,高声道:“诸君,你们看过这本书吗?《辨冤录》!
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前广东潮阳知县宋元翰!他在书中揭露陈洸不但鱼肉乡里,而且家风不正,父子聚麀?!这种人身为朝廷命官,简直就是我辈之耻!
我建议先把陈洸下刑部大狱,再成立专案组,由都察院、锦衣卫联合去广东潮阳勘清事实!书中所列之罪一旦查实,可判斩,妻离异,儿子绞!”
这不但要把陈洸灭门,而且要把陈洸打入十八层地狱,世世不得翻身。
桂萼挺身而出,怒道:“宋元翰被陈洸弹劾坐分盗赃被查实流放,怀恨在心反咬一口罢了!大司寇被陈洸指斥过,今日欲挟恨报复乎?
科道应弹劾赵鉴,以正朝堂风气!”
一名御史气不过,向前一步指着桂萼道:“恁说啥?去恁大了个蛋!恁蛇鼠一窝,俺明天就请旨下广东,查他个鳖孙!”
桂萼呸一声:“偷驴贼,你指谁呢?”
大明朝臣廷议,互相攻击地域出身是常事。河南人被骂偷驴贼,北直人被骂响马,徽州人被骂盐豆,江西人被骂腊鸡,两广人被骂蛇虫等等,不一而足。
刑部尚书赵鉴一看桂萼玩起地域黑,大喝一声:“你个江西腊鸡才当几天朝臣,老子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在朝堂立足!”
桂萼天生脾气暴躁,最不怕得罪上司,之前十多年转了五个南方的山区穷县为县令,每到一处必跟上司翻脸相骂。他哪里会惯着赵鉴,当即捋胳膊挽袖子朝赵鉴走去,口中骂道:“你个山东胯子,老子怕你不成?”
刑部的几名官员见状迎上前去,推着桂萼往后:“不准过来,你想干嘛?”
张璁见桂萼势单力孤,扑上去一把打开刑部官员的手:“人多欺负人少是不是?老子军户出身,从小跟人打架出来的!来呀,我们两个打你们四个!”
双方口中骂骂咧咧,手上推推搡搡。旁人兴高采烈起哄架秧子,杨植姚涞两个翰林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大理寺的官员也加入相骂圈子,杨植对姚涞道:“咱可是刀枪里滚出来的,别丢了翰林院的份!”说着一拉姚涞的手,两人上前分开双方,喝道:“众位好汉千万不要火拼!一切任凭廖天官做主!”
廖纪没想到北京朝廷廷议之乱,比南京朝廷有过之无不及,恨不得手上拿个火铳朝天放上一发。
“住手!士为四民之首万众表率,东朝房不是土匪窝!你们再不管住手脚口舌,我廖某叫人记下你们的名字,京察给你们打个下等!”
吏部天官的尊严与权威摆在那,翰林院与刑部大理寺两方只得分开,互相蔑视着。
廖纪见东朝房安静下来,又咳嗽一声,然后给今天的廷议下结论:“理藩院可以增设五名员外郎五名书吏;陈洸身为湖北布政使佥事期间,上书议礼并无不妥;家风之事外人无以得之,查无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