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碎片之塔(1 / 2)
第443章碎片之塔
“当我被打成无数小片,连哭都找不到方向;
若你肯来,请先捡起一块,叫我一声名字。”
——《星灾之上,哀命挽歌》
门轻轻咯吱一声。
冷光从门缝里退开,像礼貌地让路。
司命跨进去,白雾顺着他的小腿往里走。
这里是一座空心塔。塔心是直直往上的井,头顶能看见一圈圈群星,不动,像被钉在黑幕上的钉帽。
塔壁绕着一圈圈断裂的台阶,每一节都缺了一角,像人故意避开某个节拍。
空中漂着很多“萤火虫”。一开始司命也这么以为,抬眼一看——不是虫,是脸。
同一张脸。
莉赛莉雅的脸。
小小的,亮亮的,像贴在夜里的纸片。
它们绕着塔心飞,偶尔会有一枚“啪”地一声熄灭,化成一块白色碎片,落到地上。
塔心底的烛台下,有个蓝衣的女孩蹲在那里。
金发披着肩,湿湿的,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她面前堆着满地白色碎片,像把星光打烂倒在脚边。
她正哭,一边哭,一边小心地把碎片拼在一张巨大的拼图上,手抖得厉害。
她听见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对、对不起……我、我很想帮你,可是,它太多了。”
她抓起一捧碎片,像抓住一把雪:“哀命说,这里的每一块,都是我……我要把它们拼好,拼完了,才可以出去。”
她又去找下一块,手忙脚乱,拼错了就再拔下来,哭得更大声:
“可、可是,它们太多了……一万十万不、不,或许更多……对不起,司命……对不起,我永远走不出去了。”
司命站在一臂之外,低头看了看脚边那片黑水。
水很浅,却看不清底;他每挪一步,鞋边都会翻出一枚小小的白羽,转半圈,又沉下去。
他抬眼看那些“萤火虫”——每熄灭一枚,地上就多一片白碎。
他明白了:哀星把她拆开了。
不是一次,是无数次。
它把悲伤往她身上倒,像泄洪;她被打成一把碎片,然后被要求自己把自己拼回来。
“别急。”他蹲下来,衣摆落在白雾里,像给火光罩了一层布。“先不想‘全部’。我们只捡一块。”
他看着她手里那一捧乱七八糟的碎片,伸手从里面挑出一片最完整的边角,递过去:“这块,先放在角上。”
女孩怔了一下,抽噎还没停,乖乖照做。
碎片咔哒一声卡住了,拼图的某个角落亮了一点点,像有人点了一盏很小的灯。
司命笑了笑,声音很轻:“你刚才说‘我永远走不出去了’。那句话,先拼回去一半——‘我能走出去。’”
白雾围过来,像一圈很小的观众,屏住了呼吸。
头顶那些钉住的星,仍然不动,但光晕柔了一线。
莉赛莉雅不懂他的话。她只是摇头、掉泪,像被水淹到胸口的孩子,嘴唇发白,眼睛红成一圈。
她把一片碎片举到灯下,像捧着一只小小的鸟:“这块……是我还很小的时候。
我趴在父亲肩膀上,他的胡子好扎,我笑到打嗝,他就学狮子吼吓我,又把我抱紧。我记得好清楚。”
她把那片放下,手指去找另一片:“这块……门镜学院。
我第一次独自上台,帽檐压得低低的。
别人说公主来镀金,我在后台把指甲掐破了,还是把报告背完了。老师点头,我那天晚上快乐得睡不着。”
她一块一块从光里掏出私密的小玩意儿似的碎片:
“这块是我拿到第一本书评,装作不在意,回去把它剪下来藏在琴盒里。”
“这块是我第一次被夸的时候,他们说我唱得像风,我就在走廊里偷偷笑。”
“这块是没有人看见我时,我站在窗边,说‘看我一眼’,窗子没有回话。”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把一整个青春拆成纸片,用最笨的方法想把它们贴回去。
“这块,他们嘘我。”
“这块,我还笑。”
“这块,我其实想有人拥抱我,说‘你做得很好’……可他们只看我的姓氏。”
她越说越急,手也越翻越快。白片叮当落地,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勺在空盘子上敲。
她把一个“父亲”的碎片,硬塞进“学院”的空位;把一个“被夸”的角,塞到“挨嘘”的边。卡不住,再拔,再塞,错得更远。
“我到底该把‘想被看见’放在哪”
她抬起眼,眼泪沿着鼻梁往下滑,“是在台上还是在走廊还是在父亲肩膀上”
“如果我拼错了,是不是我就不是我了”
她的哀怨像歌。塔心的烛火被她的哭腔吹得一暗一明,黑水的表面起了很多小涟漪,
每一圈涟漪中都嵌着一张很小的脸,都是她,都是要被喜欢的她。
“你看吧,”她把碎片抱在怀里,嗓子哑了,
“我只是想被看见,被说一声‘你很好’。可是外面,他们只要女王,不要我。”
她抬头,仿佛透过塔心去看外面战场。
外面炮火在黑水里映出白色的,一朵朵开又灭。
她像急着赶一场演出,手指把碎片团成了一团,用力按在拼图上——
嘶啦——拼图底布被她的指甲划破了一道长痕。
“不对,不对,不对……”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唱了出来,像在给自己伴奏。
她抓起更多碎片往上按,按错了,拔下来,乱地再塞上去。
台阶上的“萤火虫”一枚一枚熄灭,白片雨一样落下来,越落越快,铺得她的膝盖、手背、裙摆都是碎。
司命没有伸手去抢,只看着她,把那句“别急”咽回去。
烛台的火光被泪水映得湿淋淋的,整个塔像一口没有盖的箱子,
所有想被夸、想被抱、想被叫名字的念头都在往外冒。
黑水往上一寸,白羽翻了个身,又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