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诱惑的皮包(1 / 2)
初冬的夜风,带着初具规模的寒意,刮过校园里光秃秃的法桐枝桠,发出呜呜的低啸。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水泥路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光圈边缘被浓重的夜色吞噬。空气里弥漫着枯叶腐烂的潮湿气息,还有远处食堂隐约飘来的廉价食用油味。
李小花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从校外那条熟悉的、油烟味浓重的后巷拐进宿舍区的小路。她刚做完两小时的家教,喉咙因为反复讲解习题而干涩发紧。肩上那个用了多年的帆布包,肩带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洗得发白的蓝色布料上,几块洗不掉的油渍和钢笔水的墨点格外显眼。包里塞满了学生的作业本和她自己沉甸甸的专业课教材,勒得肩膀生疼。冷风顺着领口灌进去,让她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把身上那件穿了几年、洗得变薄起球的旧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些。疲惫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宿舍楼就在前方,窗口透出的零星灯光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李小花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拥挤但至少能挡风遮雨的小空间,灌下一大杯热水,然后瘫倒在床上。
“李小花!”
一个带着明显刻意、略显轻佻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路灯下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寒潭。
李小花脚步一顿,心猛地往下一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带着尘土的味道,直刺肺叶。她慢慢转过身。
赵明炫斜倚在女生宿舍楼入口旁那棵粗大的法桐树干上,路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去大半,脸孔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他穿着一件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质地精良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下有种近乎冷玉的光泽。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慵懒,嘴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玩味的笑意,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落在李小花的脸上,以及她肩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上。
“等你半天了。”赵明炫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仿佛两人关系多么亲密。他直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完全暴露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那光清晰地照亮了他脸上精致的五官,也照亮了他手中拎着的一个硕大的、印着巨大烫金Logo的硬质纸袋。纸袋的材质挺括光滑,在灯光下反射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变戏法似的,将那纸袋递到李小花面前,动作随意得仿佛递出一份无关紧要的报纸。“喏,给你的。”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像猎人欣赏着落入陷阱的猎物,“看你那包,都快散架了。背着多掉价。”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小花肩上那个磨损严重的帆布包。
纸袋没有封口。李小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袋口处。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崭新的女式手提包。包身是极其柔韧细腻的深咖色皮革,在路灯下流淌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如同上好的巧克力。简洁流畅的线条,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金属扣件,无一不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昂贵和不凡。它像一个沉睡的精灵,散发着无声的诱惑,与李小花此刻的疲惫、寒冷和她肩上那个饱经风霜的帆布包,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李小花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冰冷的现实浇得透心凉。那光滑的皮革触感仿佛已经隔着空气传递到她的指尖,那优雅的款式仿佛已经挎在了她的臂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渴望,混合着长久压抑的委屈和对轻松生活的向往,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想起了快餐店老板刻薄的嘴脸,想起了被克扣的微薄薪水,想起了母亲在灯下缝补旧衣时布满老茧的手指,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在精品店橱窗外匆匆一瞥时的心动与随之而来的深深自卑……这个包,像一把钥匙,似乎能瞬间打开一扇通往温暖、体面、再也不用为几块钱斤斤计较的大门。
“跟着我,路好走。”赵明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低沉而充满蛊惑,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戳中了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温热的、带着淡淡古龙水味的气息拂过李小花的耳廓,“这包算什么?以后想要什么,一句话的事儿。”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一种掌控资源的绝对自信,眼神里的志在必得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宿舍楼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两个打扮时尚、拎着精致小包的女生结伴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们的目光瞬间被赵明炫手中那个印着巨大Logo的纸袋和他本人吸引,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讶和浓烈的艳羡。其中一个女生甚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目光在李小花和那个纸袋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她们放慢了脚步,似乎在等待剧情的发展。
那艳羡的目光,像一剂强效的催化剂,让李小花心中那短暂的、被物质诱惑点燃的眩晕感更加炽烈。虚荣心如同藤蔓,在瞬间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挎着这个包走在校园里,会引来多少这样的目光……寒冷、疲惫、委屈,似乎都能被这光芒万丈的虚荣瞬间驱散。
她看着那个纸袋,看着里面那件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艺术品。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触碰那温润的皮革。喉头滚动,一个“谢”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带着颤抖的尾音。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明炫那张英俊脸庞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忽然与记忆中另一张面孔重叠了——那是他在竞选班委时,用奶茶收买人心后,站在讲台上接受辅导员“无意”褒奖时的脸;那是他轻蔑地说“清高!不懂变通,活该吃苦”时的脸;那是他利用父荫,在推荐信上轻易碾碎别人多年努力时,可能露出的那种理所当然的脸孔……
这重叠的影像,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刚才还汹涌澎湃的渴望和虚荣,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反感和屈辱所取代!那光滑的皮革,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毒蛇冰冷的鳞片;那精致的金属扣件,闪烁着冷酷而算计的寒光!这哪里是什么礼物?这分明是裹着糖衣的枷锁,是标着价码的卖身契!用尊严和未来,去换取一时的虚荣和所谓的“轻松”?那她和快餐店里被老板随意克扣、呼来喝去的自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一个镶着金边的、更深的泥潭!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悲哀和彻底清醒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比这冬夜的风更刺骨!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刚才几乎要伸出去的手,此刻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猛地缩回,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刚才的迷茫和动摇,而是像淬了火的刀子,直直地刺向赵明炫那双充满自信和掌控欲的眼睛。路灯昏黄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也映照出她眼底那簇骤然点燃的、不屈的火焰。
“谢谢,”她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清晰、平静,像冰层下流动的暗河,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碎了赵明炫脸上的志得意满,“不用了。”
她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和力量。然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补充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几步外那两个驻足观望的女生听得清清楚楚:
“我自己能行。”
说完,她不再看赵明炫瞬间僵住的表情,不再看那两个女生错愕的眼神,更不再看那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纸袋一眼。她决绝地转过身,挺直了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微微佝偻的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骤然绷紧了枝条的小树,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那扇沉重的、刷着绿漆的木门。
“砰!”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门外寒冷的夜色,也隔绝了赵明炫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和两个女生尚未散去的惊愕。门内,是熟悉的、混合着各种生活气息的楼道味道,光线昏暗,声控灯因为她急促的脚步声而骤然亮起,投下惨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