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学术的光环（2 / 2）
通稿里那些夸张的形容词——“震撼发表”、“核心成员”、“卓越才智”、“楷模”——像一剂剂强效的吗啡，精准地注入他因赌场惨败而千疮百孔的神经。拉斯维加斯那冰冷刺骨的空虚感，被扫荡一空的筹码山，被电流声粗暴切断的群聊，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耻辱和挫败……在这一刻，似乎都被眼前这铺天盖地的赞誉和金光冲刷得干干净净，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他点开通稿下方附带的PDF链接，那是《环球经济了望》期刊最新一期的电子版目录页截图。在“研究论文”栏目下，找到了一篇标题冗长、充斥着晦涩经济学术语的论文。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标题和摘要，精准地滑向论文末尾的作者署名栏。
长长的一串名字，足有十几位，按照贡献度（或者更可能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规则）排列。最前面是几位国际知名的经济学大牛，名字后面跟着显赫的学术头衔和机构。周强的名字——“QiangZhou”——安静地躺在名单的末尾，前面没有任何头衔，后面也没有标注任何具体机构，就像一个突兀的、孤零零的标签，被硬生生地贴在这篇厚重学术成果的尾巴上。他的名字前面，没有任何“核心成员”的标识，甚至没有一个表示“参与贡献”的星号或脚注。它就那么存在着，无声，却刺眼。
屏幕的冷光映在周强脸上，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凝固了，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阴影，像是云层缝隙中一闪而过的阴霾，随即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他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这个结果本身。他需要的，只是那个名字出现在那里，如同一个通关文牒上的印章，证明他“来过”，并且“拥有过”。至于具体站在金字塔的哪一层，对于此刻急于用光环填补内心巨大空洞的他来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他伸出食指，在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QiangZhou”上，用力地、缓慢地点了一下，指尖与玻璃屏幕接触，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言的仪式。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关掉了那个PDF窗口，也关掉了家族官网金光闪闪的页面。屏幕上瞬间恢复了干净冷硬的深色背景。
短暂的静默。公寓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极其低沉的、几乎不可闻的嗡鸣。窗外都市的喧嚣被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绝，室内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和暖得让人微微发汗的温度。
周强将平板随手扔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身体向后更深地陷进沙发里。他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那盏设计感极强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吊灯。水晶折射着室内暖黄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细碎而晃动的光斑。赌场那晚筹码被扫空时冰冷的空虚感，似乎又隐隐从心底某个角落渗透出来，试图侵蚀这刚刚建立的金色幻象。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像要驱散某种不洁的念头。手在身边摸索着，抓起了沙发另一头放着的另一个平板。指尖轻点屏幕唤醒，没有半分犹豫，他直接点开了收藏夹里一个炫目的跑车销售网站。
瞬间，充满动感与激情的电子音乐流淌出来，伴随着引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浪！屏幕上，一辆线条如刀锋般凌厉、通体覆盖着哑光战斗灰涂装的超级跑车，在专业摄影棚的强光下缓缓旋转，每一个角度都散发着野性、力量与昂贵的气息。猩红的背景光打在流线型的车身上，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视觉神经！
周强的身体微微前倾，刚才还略显空洞的眼神，此刻被屏幕上那冰冷的金属野兽牢牢攫住，瞬间燃起了灼热的火焰！瞳孔深处映出跑车旋转的倒影，如同两簇跳动的鬼火。赌场的失利、学术光环下的空洞、家族通稿的溢美……所有的一切，在这纯粹的、象征速度与征服的机械美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在屏幕上滑动、点击。高清大图、360度全景展示、详细到令人咋舌的性能参数（0-100公里加速时间：2.3秒！极速：350公里/小时！）、以及那串长得令人眩晕的价格数字（后面跟着好几个零）……信息流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点开一个视频链接，顶级超跑撕裂赛道的声浪通过昂贵的音响系统在空旷的公寓里炸开，如同狂暴的雷鸣，震得沙发都仿佛在微微共鸣！屏幕上，猩红的尾灯在高速过弯时拉出炫目的光带，像地狱之火在燃烧。
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掌控感再次攫住了周强。刚才被学术光环短暂填补的空虚，此刻被一种更原始、更直接的物质欲望所取代。购买它！拥有它！驾驭它！用这极致的速度、这震耳欲聋的声浪、这旁人无法企及的昂贵玩具，来碾压所有的不快，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来填满那似乎永远无法填满的内心空洞！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眼神狂热地盯着屏幕，手指在“立即咨询”和“预约试驾”的按钮上反复徘徊。嘴角，那抹先前凝固的、玩味的笑意重新浮现，这一次，却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和志在必得的狠厉。
他猛地抓过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解锁，动作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粗暴。屏幕亮起，映亮了他眼底燃烧的火焰。他迅速翻找着通讯录，指尖在一个备注为“曼哈顿Devil'sWheel经理-托尼”的名字上停下。
没有半分犹豫，他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传来等待接通的单调忙音。
“嘟…嘟…”
周强将手机贴在耳边，身体陷在昂贵的沙发里，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平板屏幕上那辆如同地狱战车般的哑光灰超跑上。窗外，曼哈顿冰冷的钢铁森林依旧沉默矗立，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公寓内，顶级音响模拟出的引擎轰鸣声浪，如同困兽的咆哮，在奢华而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将他紧紧包裹在这由金钱、速度与欲望构筑的、新的幻梦之中。
他等待着电话接通，等待着用新的挥霍，来覆盖旧的失落，用更刺激的感官体验，来麻痹那难以根除的空虚。猩红的跑车尾灯光影，在他狂热而空洞的瞳孔深处，无声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