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6章 有些黑,是眼泪滴过的地方(2 / 2)
许嵩挂了电话,没再多说。
但他没睡。
他在医院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坐下,借着应急灯的微光,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旋律草稿。
他把心跳监测仪的节奏叠进老胶片摩擦声里,加入一点风穿过空厅的回响,甚至模拟了观众席上窸窣的私语。
他记得奶奶说过,她年轻时最爱坐第七排中间,因为那里视线最好,而且离出口近,“万一孩子哭闹好溜出去”。
他给这首曲子起名:《第七排中间》。
“那里坐着我奶奶,”他在文件备注里写道,“她总在《地道战》开始前捏紧我的手。”
与此同时,于佳佳也收到了消息。
她正在民政口跑一项边缘试点政策,听到“老影院”三个字时,眼睛倏地亮了。
这种事,光靠数据打不赢,得打人心仗。
她立刻联系三家退休职工协会,找到三位曾在该影院度过青春岁月的女工,请她们做了一段口述实录。
没有提建筑结构,不说文化价值,只讲一件事:每场电影散场后,她们如何在雪地里合唱《我们的明天比蜜甜》,歌声顺着通风管道传到楼上托儿所,孩子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那时候穷,可我们觉得日子有奔头。”一位老太太笑着说,眼里闪着光。
审批会上,果然有人反对:“情绪不能当法规,这是临时保护令,不是写散文。”
于佳佳站起身,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当年建这栋楼的时候,图纸上有‘温情’两个字吗?可它存在了四十年。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论证它值不值得留,而是承认——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一直在。”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最终,临时保护令获批,有效期三个月。
而在城市另一端,周师傅接到秦峰电话时,正蹲在修缮队仓库门口啃馒头。
他听完情况,没多问,只说了句:“明天我去看看。”
他不知道的是,那栋老影院的顶棚木梁,已有四十多年未曾承重;也不知道,在剥落的墙皮之下,藏着层层叠叠的刻痕——那是不同年代的观众,用钥匙、硬币、指甲,一笔一划留下的名字与誓言。
风还没走完。
有些话,还没说完。
周师傅带着两个徒弟进了影院,脚下的水泥地裂了口子,像干涸的河床。
他没打灯,只靠一束头灯照亮前方。
空气里浮着木头腐烂和胶片霉变混合的气味,沉得压人。
他仰头看顶棚,木梁横贯而过,漆黑如炭,表面布满虫蛀斑点,可结构依旧完整。
“上。”他简短地说。
徒弟架梯子,踩上去试探性地敲了三下主梁。
声音清亮,回响悠长。
周师傅眯起眼,伸手摸了一把梁底,指尖沾到一层灰,再仔细搓了搓——没有松动颗粒,木质仍有韧性。
“还能撑十年。”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这栋楼说话。
他们顺着侧廊往里走,墙皮剥落处露出层层叠叠的刻痕。
有“王建军爱李红梅1985.7.1”,有歪歪扭扭的“小虎看《少林寺》”,还有用刀尖划出的五角星。
深浅不一,方向交错,像树的年轮,一圈圈记着不同的春天。
徒弟掏出激光测距仪准备扫描,被他一把按住手。
“收起来。”
“师傅?这不是您说的‘精准记录’吗?”
“机器能告诉你多深,但不会告诉你哪一道是孩子第一次自己刻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不会知道,有人刻完名字后,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铅笔,递给徒弟:“用手画。位置、走向、深浅,全都照原样描下来。错一笔,就是抹掉一段日子。”
徒弟迟疑了一下,低头开始画。
笔尖蹭在纸上,沙沙作响,竟和墙体传来的微震隐隐合拍。
周师傅独自走到舞台前。
幕布只剩半截悬在横杆上,焦黄破败,边缘卷曲。
他站定,久久不动。
“留这块布,”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四周的寂静,“哪怕只剩一角——有些黑,是眼泪滴过的地方。”
没人问他怎么知道。
他自己也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