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台城攻防战(上)(2 / 2)
改良后的尖顶木驴再次被推向城墙。果然,城上掷下的巨石砸在倾斜的尖顶上,大多顺着斜面滚落在地,难以造成有效的破坏。叛军中又响起一阵得意的呼啸。
“果然有些鬼蜮伎俩。”柳津微微蹙眉,随即展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无妨,彼有其盾,吾自有其矛。火攻便是。”他早已命人暗中赶制了大量“雉尾炬”——这是一种特制的纵火武器,前端是锋利的铁簇,便于钉附,后部则绑着浸满油脂、石蜡的易燃草束。守军看准木驴,将雉尾炬点燃,奋力投下。
带着熊熊火焰的雉尾炬如同传说中凤凰的尾羽,划破天空,精准地钉在木驴的木质骨架或牛皮覆盖的缝隙处。油脂遇火迅速流淌蔓延,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任凭木驴内的叛军如何绝望地拍打、惨叫,最终也只能连同这“移动棺材”一起,被熊熊烈焰吞噬,化为焦炭和扭曲的残骸,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恶心气味。
二月十九日·子时
接连的挫败让侯景几乎抓狂,他双眼赤红,发狠道:“造楼车!造比这破城墙还高的楼车!老子要从上面跳进去,亲手剁了柳津那老狗!”叛军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砍光了附近山林的树木,终于制造出一台高达十余丈的巨型楼车,其高度甚至超过了台城墙头,如同一座移动的木质山峰,在夜色和火把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逼近,看上去极具压迫感。
当这庞然大物被叛军喊着号子,缓缓推向城墙时,不少守军面露惧色,窃窃私语,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柳津却站在城头,指着那缓慢移动的楼车,竟抚须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自信,他对左右面露忧色的将领们说道:“诸位且看,此车高则高矣,然其下地基何在?城外壕堑之土,乃叛军新填,虚浮松软,焉能承此万钧重物?稍一动弹,重心偏移,必倾覆无疑!我等无需费一兵一卒,静观其自取其辱,沦为笑柄可也!”
果然,那巨型楼车刚刚被推动到护城壕边缘,底部松软的泥土便无法承受其巨大压强,瞬间发生塌陷,车体随之剧烈摇晃,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在无数道或惊恐或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这耗费了叛军无数心血和时间的攻城巨兽,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轰然向着侧面倾倒在地,摔得七零八落,木屑飞溅,引得城上一片震天的哄笑和劫后余生的欢呼。
侯景在远处望见这一幕,气得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几乎要吐血,却也只能捶胸顿足,无可奈何。
(这里试着解释一下:车体过高,重心高,底面积相对较小,对地面压强巨大。松软的壕沟土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撑力和摩擦力,导致地基塑性变形、失稳,最终倾覆。)
二月十八日·酉时
强攻不成,诡计无效,侯景使出了更为恶毒卑劣的一招。柳津之子柳敬礼,因战前奉命外出公干,不幸滞留城外,最终被叛军擒获。侯景如获至宝,命人将柳敬礼五花大绑,押至台城之下,雪亮的钢刀架在其脖颈上,对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柳津老儿!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若再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不肯开城投降,老子即刻让你父子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
城上守军皆惊,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主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悲愤。
柳津一步步走到垛口,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饱经风霜、刻满皱纹的脸上。他看着城下形容憔悴、衣衫褴褛却努力挺直脊梁的儿子,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刀割般的痛楚,但随即被一种更为宏大、更为坚毅的光芒所取代。他挺直了那早已不再年轻、却依旧如同青松般挺拔的身躯,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城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吾辈身受国恩,重任在肩,守土卫国,保全社稷,义不容辞!纵然我柳氏满门喋血,葬身于此,亦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陛下,无愧于城中万千军民!岂能因我一子之性命,而负国家,负君王,行此不忠不义之事?!!”其声凛然,如同金石交击,闻者无不动容,许多士兵热泪盈眶,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几日后,黔驴技穷的侯景不死心,再次将柳敬礼押至城下,企图做最后的努力,动摇柳津那铁石般的决心。
这一次,柳津甚至未等侯景喊话,他目光冰冷如霜,死死地盯着城下的儿子,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喝道:“逆子!国难当头,吾以为你早已殉国,马革裹尸,不负柳门忠烈之名!何以尚苟活于世,受制于贼,徒辱门楣?!留你何用!”言毕,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竟猛地张弓搭箭,弓如满月,冰冷的箭簇瞄准了城下的柳敬礼!
那一瞬间,城上城下,时间仿佛凝固,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呜咽。柳敬礼望着父亲那决绝而痛苦的面容,眼中饱含热泪,却毅然昂起了头,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侯景在远处看得分明,他终于彻底明白,想用骨肉亲情来胁迫这位忠贞不二、将国家大义置于一切之上的老将,简直如同想用美色去诱惑得道高僧一般,纯属痴心妄想,徒增笑耳。出于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或许夹杂着对柳津铮铮铁骨的几分扭曲的敬重,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并非毫无底线的屠夫,他最终并没有下令杀害柳敬礼,只是命人将其重新押回囚牢。
任凭侯景诡计百出,攻势如潮,水攻、火攻、劈砍、冲撞、木驴、楼车、亲情胁迫……柳津始终见招拆招,沉着应对,棋高一着,将台城守得固若金汤。叛军在城下遗尸累累,伤亡惨重,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台城内外,尸积如山,血流漂杵,惨烈的战局,在无尽的死亡与牺牲中,暂时陷入了一种令人绝望的血腥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