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2 / 2)
顾弦之望向谢洵,漆黑的眸中风雨欲来:“此事你可曾告知第三人?”
谢洵正色道:“不曾。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擅专,故而连夜来寻大人。”
顾弦之不假思索道:“现在夜已深了,陛下定休息了。徐相是此次科举的督考,且等我修书一封与他告知。明日一早,我们进宫面圣。”
修书之时,顾弦之又想了想,道:“这些舞弊的考生家中大多显贵,若是因此落了罪,他们的族人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只是誊录官,若让他们知道这事与你有关,定会想法子磋磨你。”说着,他将谢洵的姓名隐去,只说自己在卷库检查墨卷时,发现了这些雷同试卷。
谢洵自是应下。
将书信送出后,两人又来到誊录所的卷库当中,翻阅其他的答卷,竟发现三成的考生竟都来自陛下施以宽大条件的苦寒之地。
“那些地域人烟稀少,何来这么多的考生?”谢洵惊异道。
“这涉及的已经不是个别官员了。只怕这背后主事之人,是我们都无法撼动之人。”顾弦之正色道,“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进宫。”
两人将墨卷收拾好,正要出门,却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响。
看门的小吏跌跌撞撞跑来报信:“顾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很多官兵,说是有人检举您收受考生贿赂,帮助考生舞弊,要来搜查!”
“什么?”谢洵难以置信,正想与那小吏分辨明白。
“知道了。”顾弦之却很是冷静地应和了一声,将那小吏打发后,将那几份舞弊的墨卷交到谢洵手中,“来不及了,你带着这些墨卷先从后门走,我留下拖延时间。”
谢洵急道:“顾大人,既是朝廷来人,为何不直接将墨卷直接交过去证明清白?下官若将它带走了,您如何解释这答卷凭空消失?”
“你可听到方才那吏卒说的话,他们连罪名都罗织好了,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徐相的回信迟迟不至,只怕也是这局中之人。这次科举舞弊牵扯的人太广,非你我一力可抗衡。我们已失了先机了。”
顾弦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谢洵:“这是出入内廷的令牌,幕后之人尚不知你的存在,你将此次舞弊之事的内情写成书信,偷偷送到通政司。若此书信能顺利送达御前,陛下定会彻查,届时你再将墨卷作为证物奉上。但若情况有变,你就将墨卷都烧了,只当作今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顾大人你……”谢洵还在犹疑。
“没时间了,等他们闯进来,你我都出不去了。”顾弦之打开后窗,令谢洵从那儿跳出去。
谢洵心一横,手捧墨卷爬到了窗外,临走前,他匆匆回望了一眼。
深沉的夜色之中,顾弦之站在窗前,正衣肃容,对着他遥遥行了一道大礼。
谢洵眼眶一热,只觉肩头有千斤重担,他含着泪将墨卷藏好,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不知在黑夜中跑了多久,谢洵站在巷子中再次回望,却看见誊录所的上空,有浓烟升起,熊熊的火光亮如白昼。
那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时隔三年,谢洵回忆起,眼角仍疼得直泛泪花。
“为保证墨卷誊录的质量,书吏在誊录完毕后,会将每一份墨卷的原件和副本编上号,并盖上印有自己姓名的印鉴,方便查找追责。我虽带走了原卷,但只要根据剩下的墨卷编号和印鉴,很快就会查出丢了的墨卷是哪个书吏负责誊录的。”
他面色苍白,发出一声低哑的笑:“顾大人知道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为了替我隐瞒,他把自己锁进了卷库,一把火烧了卷库里的剩下的答卷。裴大人冲进火海将他救了出来。只是,最后他还是……”
连锦蓦然睁开双眼,泪珠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她艰难地开口:“所以,顾大哥他没有舞弊,你当初宁可丢掉功名也要留在盛京,就是为了给他翻案,是吗?”
将女子哀恸的神色望在眼底,谢洵点了点头:“是。”
连锦定定地望着他,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不断涌出。
她从来都不相信,顾弦之会舞弊。无论别人说什么,她始终没有动摇过。
顾父早逝,顾弦之是顾母一人拉扯大的。其他学子的十年寒窗,有家人殷切周至的照顾,有书院先生诲人不倦的教导。顾弦之什么也没有。
顾母为替他筹措束修,做女工熬坏了眼睛。他索性放弃了去书院,一面在书舍帮工,一面读书。后来,他偶遇鹿鸣书院的院首严岱与,严公收他为入室弟子,这才有了进学的机会。
她在顾家这么些年,深谙顾弦之的为人。在科举考试之前,他还曾给她寄来书信,细说担任主考的责任深重与心中忧虑。
这样的他,怎会做出令他自己都为之不齿的徇私舞弊之事?
多年的坚持有了肯定的答案,连锦试图弯起嘴角,但只是微微侧目触及了身旁那无字的墓碑一眼,心中的悲恸再也控制不住。铺天盖地的痛意向她袭来,她缓缓地蹲下去,抱住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