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1 / 2)
完结
1.
陆霄少年时桀骜,在入朝不久就与同僚发生冲突。
杨氏好言好语地劝他:“阿霄,去同人家好好说一声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将误会解开了就是。”
陆玉也关切地说道:“若是不成,父亲着人做个局,将那人请过来,你们好好地聊聊。”
然而陆霄只思索了一瞬,便拂袖离去。
杨氏愕然,陆玉也有些无措,叹了一声:“这孩子桀骜,如何能在官场混好,所幸有他姐夫照拂。”
离开家中后,陆霄纵马便去了天心楼。
时下正值春闱,满城的名人雅士都齐聚一堂,二三月份的好时光,最春风得意的便是这些年轻士子。
但这些都与陆霄无关了。
在赵崇帮他打点以恩荫入仕以后,他便永远走不了科举入仕的正途,枉他一身才学,一手好字,全都派不上用处了。
陆霄想不出陆卿婵是怀着怎样的心态,温声地向他说“以后便不须劳累了”这般残忍的话语。
他走进天心楼,寻了个角落坐下,一盏又一盏地喝酒。
喝至夜色渐深,陆霄方才昏昏地站起身,当他要走出天心楼的时候,倏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霄。”
是陆卿婵。
外间不知何时下了大雨,他淋着满身的失意落魄,甩开了陆卿婵递来的伞。
她容颜温婉,眸里含着少许哀伤,即便被落了面子,也没有不快,只是执意地将伞递给他:“你拿着。”
陆霄没有管顾,径直淋着雨离开,陆卿婵就那样沉默地为他撑了一路的伞。
他淋着满身的失意落魄。
而她淋着的却是切实的磅礴大雨。
很久以后,陆霄才明白那夜的雨意味着什么。
他跪在陆卿婵的病床前,听她在梦呓时语出真相,看清她单衣之下未愈的伤痕,在隆冬的大雪里跪了整整一夜。
陆霄不是不明白陆卿婵为何要让他以恩荫入仕,如今陆家落魄,又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去考科举全然就是送死,他只是心有不甘,始终凝着郁气。
他也不是不知道陆卿婵暗中为他打点了多少,他只是年少轻狂,想要摆脱父亲的阴影,想要显得清正廉直,方才故意作出不通人情世故的耿介模样。
可承担了这一切的全是他的姐姐。
他曾经发誓要好好保护的姐姐。
寒风怒号,陆霄跪了一夜,可幼时因喘疾被杨氏仔细看顾的身子骨,却连一点事都没有。
反倒是曾经最是顽劣骄纵的陆卿婵,不知在何时落了一身病。
2.
平王年轻的时候很受高祖喜欢。
后人总觉得是他生得像高祖,性子也类高祖。
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平王跟高祖全然就是两个极端,真正跟高祖相像的是晋阳公主。
所以高祖把晋阳公主封到北都晋阳,把她嫁给他最信赖的河东节度使柳正言。
反观他还没有及冠,便被直接封到了河朔这苦寒之地。
平王一直觉得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他也的确没什么可称道的。
或许就是因为没什么可称道,反倒在一众龙子凤女中显得有些特别。
温润平直,众人都这样称他。
说得久了,便有了更好听的声名,谓之贤也。
其实不过就是庸碌罢了,只是因为辈分高,才被传得越来越好听。
后来段明朔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也颇有些遗憾。
“都说平王贤明,没想到竟是如此无能。”他的语气平淡,并没有什么贬斥的意味,宛若仅仅是如实道来。
平王很想应段明朔一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高祖待他亲善不过是因为他年岁小,于高祖而言是个须要照看的弟弟。
平王得到的都是虚名,都是瞧不见摸不着的喜欢,而高祖真正疼宠的两个子女,皆是亲自教养,一个亲封为太子,一个嫁予河东,那才是明晃晃的爱重。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妒忌的。
谁人能不爱自己的子女呢?
但被段明朔掳走的时候,平王还是忍不住地怨恨了高祖一段时日。
直到被柳乂救走、安居在晋阳后,平王才过了段安生的日子。
想他这一生也算是传奇,少年时跟着高祖兄长颠沛流离,成年后久居河朔苦寒,战乱时叛军都没想着要放过他,愣生生地将他拉来做靶子。
平王在府邸里品着茶,慢悠悠地搅弄汤匙。
然而他这一盏茶还未喝完,庭前便传来一声巨大无比的瓷器碎裂声。
一生好脾气的平王,在此刻终于动了怒:“柳斐!”
没多时那小姑娘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她梳着两个小辫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舅公舅公,刚才有一阵大风把瓷瓶吹倒了,好吓人。”
安冉跟在她的后面,抱着手臂说道:“殿下见谅,方才的那阵风真是大。”
这位以骄横闻名的女将军,此刻正像护崽的母鸡似的将那小女孩抱了起来。
平王额侧的xue位突突地跳,他愠怒地说道:“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便开始胡闹。”
斐斐笑得清甜:“自然是做完了的,舅公。”
她的笑靥灿烂,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清澈如水,像极了柳乂。
亦是像极了晋阳公主和高祖。
晋阳城里灿阳万丈,漫长的时光仿佛从未离去,一切仍是最初的模样。
3.
张逢少年的时候,从叔张商曾带着他相过一次面。
老僧人容色和蔼,言辞却有些凌厉:“令侄命途多舛,贵极辱极,恐在得失上有些执念,若是能够平意静心,或许能有所转圜。”
张逢面色如常,平静得像是在听旁人的事。
倒是张商为官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却是露出了明显的忧虑。
他斟酌着问道:“敢问大师,此事可是与我有关?”
老僧人面露为难,轻声细语道:“大人出将入相,命途关乎紫薇垣,贫僧不敢参破,更是不敢妄语。”
那时张商才当上宰相不久,还是五位宰相中的最末位,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稳,这老僧人就如此言语。
瞧着是在解命,实则话里话外都是在奉承。
张逢明白过来得很快,张商自然只会比他想明白得更快。
还以为寻到了一个不错的老僧,没想到也是同样的阿谀之辈。
张商也没了兴致,客气地道别过后便带着张逢离开了。
张逢幼年时便丧父丧母,是靠着族中叔伯的接济看顾才勉强长大成人。
其中待他最亲善的便是从叔张商,这位从叔先前也是孤苦出身,但入仕后没多年便一路高升,如今更是坐上了宰相的高位。
更要紧的是,张商虽然有了亲子,却依然待他很好。
“这年头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张商自嘲地说道,“从前位低的时候个个都瞧不起,现下还没坐稳相位,便再听不到难听话了。”
张逢陪在张商的身边,语调谦和:“您是手握日月的人,何必管这些萤火灼出来的微光?”
他很会说话,即便是摆明了奉承人的时候也能把话说得稳稳妥妥,更何况是怀着深切的情谊向叔父说话时。
张商在外做官多年,最挂念的还是家里人。
人生最得意莫过于衣锦还乡,但张商还有所不同,他并没有那般无情。
面对亲人和故吏时,他的确是有着感情的。
不然他也不会提携张逢、陆玉等人这么多年。
闻言张商果然没再皱着眉头,他温声说道:“还是十三郎会说话,若是你做相师,只怕这天下的术师全都得喝西北风了。”
张商在外严谨,在张逢的面前却当真跟个叔叔似的,不仅和蔼,还会说些插科打诨的话。
张逢得了张商如此夸赞,脸上也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