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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翌日,天色还未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
声音不大,但裴晋安耳力过人,立刻便清醒了过来。
床帐另一侧的姜青若还在酣睡,呼吸均匀深沉。
撩开床帐看了一眼她乖巧的睡颜,莫名勾了勾唇角,又悄然将帐子掖好。
翻身下榻后,他悄无声息地大步走到窗前,擡起长臂,推开一点窗户,隔着缝隙向外边看去。
几辆驴车停在客栈外,遥遥望去,车上散乱地堆着包袱物件,仅有的空隙处还坐满了人。
赶驴的是车夫手拿鞭子,操着外地乡县的口音,扯着嗓门不知在说什么,急赤白脸的模样,是在同客栈伙计叫嚷争执。
裴晋安听了会儿,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来自吕县,那吕县本是云州辖下的一个地方,盛产铁石,毗邻泗州,就在昨晚入夜之前,窦重山的人突然向吕县发兵,这些赶驴车的人趁城门被攻破之前,携家带口逃了出来,他们一夜赶了将近百里路,此时只想找个地方落脚歇息,但这镇子客栈人满为患,一时无处可去,情急之下与客栈伙计起了争执。
窦重山举兵叛乱,此时竟出其不意向吕县发兵,说明围攻惜霞寺一战中,他已占上风。
在与姜青若返回云州的一天一夜中,战况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裴晋安心头不由暗暗一惊——之前的担心竟全部一一应验。
不过,虽然朝远未能带兵到云州来,但这半个月的时间,他借着与吴桦打赌的名义,集训了一支上千人的云州府兵。
虽训练时间尚短,但那些只知领饷吃酒的兵油子,比之前确有了很大进步。
此时窦重山兵强马壮,势头正盛,攻占吕县后,势必会尽快向富庶的云州城进发,而云州府兵良莠不齐,吴节度使重病未愈,吴桦又是个不顶用的纨绔,永昌帝此时尚且难以自保,更遑论调遣天雄军援助,云州府兵的抵挡,想必难以坚持多久。
想到这儿,裴晋安拧起剑眉。
事不宜迟,他必须要抢在叛军进攻前,带着姜青若返回云州城。
想到这儿,一刻也没再犹豫。
三两步走到床前,毫不怜惜地拍了拍那张熟睡的脸蛋,把人从沉睡中唤醒。
而刚在啃鸭腿美梦中醒来的姜青若,揉着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睁大杏眸,轻声问:“怎么了?”
“快起来,我们尽快回去。”裴晋安催道。
“好。”姜青若迷糊着点头。
片刻后,她睡意朦胧地缩回温暖舒适的被窝,翻了个身,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
来不及多解释,裴晋安一把扯过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尚在迷糊中的少女拖出被窝,又不顾姜青若叫嚷嚷着还想再睡一会儿,将人半抱半抗地放到了马背上。
姜青若不太清醒地坐在马背上,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黑心稻草不肯让她多睡半刻......
马蹄飞驰,她困意未消,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
幸亏黑心稻草反应及时,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后来黑心稻草为了让她能够补足睡眠闭嘴安静,只得伸出一条长臂搂在她的腰间,以防她跌下马背,另一只手则握紧了缰绳,催马快行。
与此同时,吕县已被叛军所占的消息不翼而飞,距离吕县不足百里的云州城内则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据说那些叛军个个拿着半丈长的红缨长刀,像长了三头六臂般厉害,吕县的府兵还未交战几个回话,便被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而这些叛军更像阴司的鬼差般索命,那些胆敢不上交财物的殷实富商,都被那长刀刀尖挑破了肚皮,肠子都流了一地......
传言虽经加工,但大多为真,叛军来势汹汹,以一敌十,而巡视在外的皇上,听说现在情况不明,凶多吉少......
黄氏与姜闳想到这儿,更是坐立不安,焦急不已。
不过,还在姜闳举棋不定间,黄氏早叫下人把值钱的东西装好车,运到了姜家停靠在云州码头的货船上。
黄氏看着姜闳在自己眼前来回不停地踱步,那衣摆都快甩出了重影,急着道:“老爷,事到如今,您还犹豫什么?现在呆在云州不安全,咱们赶紧去往昱州才是正经,若是再晚些,只怕那码头被堵上,连船都未必能出行......咱们带上四郎五郎和娴儿,快些走吧!”
姜闳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铁疙瘩,“咱们现在走了,青若怎么办?她今日该回府了,也不知行宫处有没有叛乱,她现在......”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顾着自己那闯了大祸的长女?!
黄氏压下心头的火气,只得耐着性子劝道:“青若如果回来,一定会回府的!等她发现我们已经离开,会想办法乘船去昱州找我们的!”
姜闳一时未言,而是下意识张大嘴看向外面。
晨光熹微,天色方亮,黄氏说得对,此时是离开的好时机。
只是,他们先行离开,长女能否顺利登船到昱州来?
此前她在行宫闯了大祸,简直丢尽了姜府颜面,也断送了他直上青云的路数,别说打发府里的人去行宫处探望她,他简直恨不得只当没生过这么个丢人的女儿。
但,这毕竟是他与景氏的唯一骨血,犹记得景氏咽气前,用尽力气起身,双眸灼灼地看着他,摆脱他照看好青若。
想到这儿,姜闳的胡子尖颤了颤,同黄氏商量道:“不如,我们再等上一日,若明日青若还不回来,就再不必等她了......”
黄氏听了这话,登时拿起桌子上的茶碗摔了个稀烂,高声叫骂着说:“我为你生了两子一女,你不体谅我的孩子,还一心顾着你那作死的长女,若是四郎五郎留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命来抵我......”
说着,黄氏返身去了里间,从筐子里拿出把磨得发亮的剪子,逼着姜闳立刻听她的话离开这里,不然就拿剪子与他拼命......
四郎五郎是姜闳的心肝儿,他本就已动了先行的心思,而黄氏又表现得与以往大不相同,甚至将剪子尖朝向他打算捅人,这等动武的阵仗将他唬破了胆,立刻忙不叠地应下,“你别动怒,咱们走,立刻走......”
就在姜府的人登船起航不久后,一匹快马穿过了云州城门。
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赶来,姜青若的骨头都快被颠得散架了。
不过,自打她听明白黑心稻草所说的危急情势后,便没再打过半点瞌睡,赶路过半时,担心他疲累,她亲自扬鞭催马,好让裴晋安歇息片刻。
送她到城门口,两人就得分开。
姜青若扶着他的手臂,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待她站稳后,微微抿了抿唇,仰首对裴晋安道:“你......注意安全,还有胳膊上的伤,还未痊愈,要小心些......以后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在此分别,恐怕难再相见了吧。
裴晋安拧眉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你也是......”
说完,他便掉转马头,一夹马腹,毫不迟疑向云州城北的府兵大营方向奔去。
姜青若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马背上的挺拔身影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不久后,她回过神来,忙提起裙摆,转身向姜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而另一边,高坐于马背上催鞭前行的裴晋安,突地勒紧缰绳嘘停了马儿。
眯起星眸,转首遥遥望去。
那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似乎毫不在意两人的分别,早已消失在熙攘往来的混乱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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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已将近日落时分。
整个姜府静悄悄的,连看守的门房都不知去向。
心头突地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姜青若疾步向正院走去,边走边唤“爹爹”。
等亲眼看到偌大的正院中空无一人,房中除了难以搬运的物件尚留在原地,其他贵重的东西都已经被搬移了出去,才终于确定下来,父亲继母已经带着姜府的人匆忙离开此地,应当是去往昱州避难去了。
只要他们再多等半日,她便可以搭上姜府的船,与他们一同去往昱州。
姜青若失落了片刻,很快又振作起来。
虽然不能与他们同行,但她可以去渡口乘船,自己前往昱州寻找他们。
不过,她此时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昱州距离此地足有千里,需得备足了盘缠。
最后一抹霞色落下,姜府笼罩在晦暗的暮色中。
姜青若回到自己的院子,找到火折子,点燃了桌案上的桐油灯。
光线悠亮,驱散了室内沉寂的黑暗。
姜青若环顾一周,一股难言的怒火突地窜上心头。
父亲继母走得虽然着急匆忙,东西倒是全然没有落下。
她妆奁盒里价值千金的金银玉石,全都没了踪影,就连那衣柜中盛放的上好缎料都不翼而飞。
姜青若握拳锤了下桌子,气得大喊:“香荷!”
姜府的人都已经走了,香荷虽是她的贴身丫鬟,此刻想必也已经随船离去。
姜青若只是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只是没想到话音落下后,后罩房中竟传来一声惊喜地“哎!”
姜青若愣了愣,不敢相信地转首过去。
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奔跑的脚步声。
片刻后,香荷掀开帘子,小跑着走了进来。
姜青若顿时由惊转喜,一连声问道:“香荷,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为什么没走?姜府的人是不是都去了昱州?”
香荷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姐。
多日未见,小姐好像瘦了些,那双颊上的莹润褪去不少,精致的眉眼更显出少女的明艳来。
只是也不知怎的,小姐身上穿得是一件寻常料子的白裙,挂在腰间的荷包是空瘪的......
“老爷和夫人带着少爷和三小姐去了昱州,姜府的下人有的走,有的回了老家,”香荷看着小姐,情不自禁地咧开嘴角,激动道,“是我自己要留在府中等小姐的,我知道小姐一定会回来的!”
这丫头竟然这么傻,若是她回不来呢?
她一个人守在府里,万一云州城失守,她孤身一人,不识字又没出过远门,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