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隔阂(65-67)(2 / 2)
清脆的声音在深夜中格外显眼,他走到案几前,月光铺洒在书案上,留下一道道跳跃的碎银色,那细长的狼毫笔架在笔山上,透露出文人的墨香味。
被卷宗压下来的,一封封都是写给虞乔卿的信。少年将自己的心事埋藏在心底,平日看着不显山露水,然而汹涌的心绪难以阻止,就只能化为笔尖上的那一笔一划。
他想虞乔卿想得要发疯了,然而看到她对自己这般不在乎,谢听之只觉得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般。
他明明有自己的生活,夏柔云也陪在自己身旁,不过是回到还未进左相府时的生活,可有些事情就是经历过再失去才会觉得痛心,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状态。
思及此,他再次执笔,缓缓地在那些信纸上写下这么多日的心思。
*
许是屋内闷了,褚玄云推开房门,沁人心脾的晚风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香气蔓延至全身。望着那一轮玉盘,男子闭上双眼,短暂让自己沉浸在这精密的场景中,让自己稍微懈怠。
忽地,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猛然睁开双眼,双指并拢掐诀结印,对着飞花阁布置在外界的阵法袭去,果然见一道光波荡漾开来。
既然阵法没有被破坏,为何他会感觉到陌生的气息?
想到这里,褚玄云不放心地换来云罗,云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显然是值班的时候偷懒了,不过见到师兄这样吩咐,连忙醒了神。
“飞花阁似乎近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去寻来。”察觉到那外来的灵气夹杂着玄光山的气息,褚玄云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然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罗精神抖擞,没有多嘴,忙不叠赶出去了。
眼前的黑影转而消失,没过一会儿便回来,褚玄云喉结滚动,注意力集中在云罗手中的小动物身上。
鸽子尖锐的喙啄着云罗,似乎对这个两脚兽很是不满,嘴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脚上绑着一封信。
褚玄云目光游移片刻,突然冷哼一声。
他都能够猜出来,这封信是寄给谁的。方才那玄光山的气息朝着竹院的方向,只能是送到虞乔卿的手中。
褚玄云解下鸽子脚下的信封,那鸽子咕咕叫唤两声,显然对他这样的行为十分不满,不过云罗揪起它的翅膀,它又老实了。
果不其然,展开信封,只是草草看了几眼,褚玄云便露出一个机锋的笑容,随后掌心燃起一簇火苗,那纸张便燃烧成了灰烬。
“日后若是这鸽子再送什么信件过来,通通拦下。”褚玄云拂袖,目光扫了一眼鸽子,那鸟儿似有所感,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双小豆眼滴溜溜地看着他。
云罗不明所以,应下以后才揪着这只鸽子,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放生了。
睡梦中的虞乔卿对此丝毫不知,而那鸽子慌慌张张回到玄光山,啄着谢听之的窗纸,几乎要戳出一个小洞来。
谢听之正要和衣躺下,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的异响,推开一看就见到这场面。
毛发雪白蓬松的鸽子乖巧安静地伏在他的掌心中,谢听之如鸦羽般的睫毛垂落,若有所思。
*
虞乔卿起身的时候,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帐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才坐起身来。
褚玄云和虞乔卿说过,今日要带她去和曹扬怀见面。
想到那熟悉的人,虞乔卿难得坐在梳妆台前面,细细打理着自己,朝堂上的那些人总能让她联想到虞文德,手下的动作也略微重了些。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褚玄云的景象,他背对着自己,和曹扬怀在商议着什么,明明发现自己的踪迹,两人却没有戳破。
原来自己那么早就见过褚玄云了。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便已经预料该如何杀了右相。对于他们来说,旬王自然也算不上好货色,曾经那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让虞乔卿只是回忆便觉得胃部翻涌,难受得干呕起来。
若不是谢听之及时赶到……
虞乔卿长叹口气,望着铜镜中女子的轮廓,咽了咽口水。等到她推开房门的时候,褚玄云已然站在门外,听到声响,他的目光落在门口,两人恰好对视上。
“收拾好了?”褚玄云的身上萦绕着料峭春寒,和他身上的幽兰气息交缠在一起,让虞乔卿躁动的心冷静不少,她点了点头。
此行路途遥远,两人坐在木船上,没一会儿便到了旬国。
眼下的旬国繁华,人来人往,喧嚣不停,可以看到身着各式服饰的人走在街道上。戒备森严的士兵守在城门口,面容紧绷。虽然表面看着平和,但总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颓废。
王后确实独断专横。
“等一会儿。”褚玄云一只手覆在虞乔卿的脸上,后者只觉得面上有一股暖流,伴随着如针扎般的疼痛。
等到男子收回手的时候,虞乔卿摸了摸脸颊,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易容术,你这张脸长得未免惹眼。”这句话也算是变相地夸赞虞乔卿,虽然她远不及先前那样美貌艳丽,却也有着小家碧玉的俏皮明艳。
“扬怀还要一会儿过来,我们先去茶馆等候片刻。”出现暗云望着将将升起的朗朗明日,对身旁的虞乔卿道。
到处都是王后的眼线,因而两人碰面也只是在极不显眼的茶馆里,而非那敲锣打鼓开张营业的酒楼。虞乔卿似乎是想到什么,停顿良久才缓缓道。
“我想先去左相府看看,可以吗?”
虞乔卿从喉咙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褚玄云愣怔片刻,眉眼也染上几分严肃,轻轻唤道:“卿卿?”
他知道,尽管说了无数回,然而真面临这样的境况,心中却更如刀绞般疼痛。
褚玄云不希望虞乔卿永远活在仇恨中,希望她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大小姐。
他没有反对。
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坍颓的木板烧得焦黑,即便过了这么长的时日,也没有人来修葺。和街道上靓丽的风景线格格不入,像是在和别人宣示着这块地方曾经住着罪臣。
虞乔卿缓缓闭上双眼,慢慢吐出一口浊气,等到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眸中酝酿着的风暴也悄然散去,只剩下一片平和。
她在努力压抑自己即将爆发的情绪。
褚玄云侧过头,两个人站在左相府的门口,旁边的石狮子依旧栩栩如生,带着几分狰狞。虞乔卿踏上石阶,轻轻抚摸那断掉的石柱,一看便知是王后让人将其斩断。
牌匾看不清自己,烧成灰烬藏匿在废墟中。截断的地方刺挠虞乔卿的指腹,轻轻滑过,几滴血渗出。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是她赖以生存这么多年的家。原以为卞月灵的事情已经给她足够大的打击,没有想到更惨烈的居然在后面。
路过的人指指点点,显然不明白虞乔卿为何会站在这里。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虞乔卿转过身来,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她走下台阶,“走吧,我不想在这个地方了。”
她怕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又忍不住立刻前往旬王宫殿,取下王后的首级。
虞乔卿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更是让褚玄云心疼,他低低应一声好,随后走在前面,两人穿过喧闹的街市,来到一家偏僻的茶馆中,店小二见进来两个修士,十分殷勤地将他们往里面引。
“和人约好了,天字号房。”褚玄云淡淡吐出几个字,店小二连忙拍手,将他们带到额楼。木阶因年久失修而发出吱呀的声音。虞乔卿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言不语像是根木头。
两人一来到屋内,就见到曹扬怀不知何时已经在此处等候,见他们过来,忙不叠挥挥手,还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虞乔卿坐过来。
“不是要等些时候才来,怎的这般早?”褚玄云坐在虞乔卿对面,现实替她斟上一杯茶,才轻拂长袖,目光在曹扬怀的脸上顿了顿。
褚玄云向来清高自持,鲜少伺候人,尤其是那双白净的手,都是批阅卷宗亦或是手握长剑,曹扬怀挑眉,揶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笑而不语。
“本来是想在大街上多逛逛,王后身边的眼线可真烦人。”曹扬怀轻嗤一声,斜睨着窗外对面的酒楼,那些坐在窗边的人漫不经心瞥开眼睛。褚玄云心下了然,勾了勾手指,那纱帐就落下,遮挡住两人的视线。
“什么急事?”褚玄云敲了敲瓷杯,简单介绍完虞乔卿后开门见山询问道。他之前收到曹扬怀的信,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面谈。
曹扬怀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是关于程靖王爷的事情。”
褚玄云动作一顿,连一旁不言不语的虞乔卿都忍不住擡头,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虽说曾经的她居于深闺,鲜少出门,但程靖王爷的名号也是听过的。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奈何体弱多病,听闻和曹扬怀走得很近。
这也让虞乔卿想到之前在旬王的寿宴上,似乎和这个程靖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褚玄云知道两人的渊源,清了清嗓子,“王后盯上他了?”
在虞文德死前,程靖王爷和他的关系还算可以,加上都是主和派,走得也近,可惜虞文德死后,和左相府也断了联系。
曹扬怀呷了一口茶,嗤笑一声道:“那个女人的手段还少吗?如今左相一倒,以前那些主和派的人自然就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了。”
虞乔卿嗤笑一声,藏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收拢,随后又松开,压下眉眼中的戾气,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
油腻的口味难以下口,她皱了皱眉头,脑海中突然浮现少年的脸庞,手中提着食盒。
意识到自己走神,虞乔卿晃了晃脑袋,摒弃掉杂念。
都答应要和过去做个了断,现在骤然想起又算是什么呢?
曹扬怀自然也意识到虞乔卿的不寻常,冲着她扬了扬下巴,话却是对褚玄云说的,“这人是你们宗门的新徒弟?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
说完上下仔细打量着虞乔卿,明显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怀疑。兴许是察觉出来曹扬怀对虞乔卿的不信任,褚玄云略略擡了擡手,指着女孩,刹那间,原本脸上的易容术消散不见,露出虞乔卿的真面目。
看到她的脸,曹扬怀歪着头,总觉得这个女子在哪里见过,仔细回想后,才恍然大悟,看着褚玄云,张口要说些什么,后者颔首,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想。
居然是左相的千金。
她曾经在万寿节的宴会上看过此女,这通身的气派确实也不像是寻常家的女子。之前在飞花阁也调侃过两人的关系,对这张脸印象深刻。
褚玄云的意思很明显,让虞乔卿参与其中,毕竟她的左相府的人,对当日的寿宴比旁人了解。加上她也算是卞月灵的骨肉,兴许还能利用一番。
得知虞乔卿是自己人,曹扬怀对她也客气不少,端起手中的茶杯想要敬她,虞乔卿思索再三,手也擡起,两人的杯沿刚要碰到一起,只听到木窗突然发出笃实的响声,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紧接着,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布料,手中的短刀发出骇人锃亮的光。
褚玄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杯盏投掷过去,趁几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揽着虞乔卿的腰身就要朝着门口而去。
曹扬怀紧皱眉头,今日她特地隐去行踪,不料还是防不胜防。这里到处都是王后的眼线,要是事情闹大了,少不得给她扣一个国贼的名号。
“你先走,别管我!”曹扬怀对着身后的褚玄云说道,而虞乔卿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被箍在怀里,清冽的雪松味缠绕着她。
两人朝着门的位置快速移动,而身后的黑衣人已经开始动手,桌椅被全部掀翻,曹扬怀就要上前教训一二,却发现那些人完全无视了她。
他们的目标是褚玄云,或者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虞乔卿。
意识到这一点的曹扬怀一个闪身挡住他们的去路,几名黑衣人互相对视着,为首的那位眼疾手快地将弯刀刺入她的胸膛。
女子眼疾手快,两指并拢,薄薄的刀片被夹在中间,正当她打算收拾那几个人的时候,虞乔卿喝道:“小心!”
另外的人趁曹扬怀分心,将刀片直直刺入她,女子才反应过来时,慌忙躲过,但左肩还是受了伤,那黑衣男子翻转着手腕,只听噗嗤的血肉搅动的声音,以及刀锋上隐隐的蓝光。
竟然是修士。
曹扬怀双目警惕,而虞乔卿这边的状况显然也不太好。
就在褚玄云要打开木门离开时,一股浓烈的不安涌上她的心头,虞乔卿紧紧攥住褚玄云的袖口,并提醒他。后者也意识到不对劲,一闪身离开木门前的位置。
就在两人离开的瞬间,木门被无情地从中间劈开,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曹扬怀半跪在地面上,捂住左肩的伤口,对身后的两人道:“快走!”
如今这样,就算想要低调行事也是不可能的了。褚玄云眸底幽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虞乔卿足尖轻点,从木窗的位置离开,并在木窗留下一层结界。
这些人的修为远远低于他,想要破解还要有段时间。
虞乔卿只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她挣扎着从褚玄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首望着方才的茶楼。
街道上的人们听到声音,都探着脑袋向上望去,而护国军不知何时包围了整个茶楼,乌泱泱的一片让人心悸。
“将军,将军还在里面!”虞乔卿双目瞪圆,却被褚玄云强行掰过脑袋,轻声安抚着,“她能够保全自己……”
“可是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未等褚玄云说完,虞乔卿就连忙反驳,然而也只是说了一句,接触到褚玄云毫无波澜的瞳孔,一时语塞。
今日,哪怕曹扬怀死在茶楼,褚玄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们在下一盘大棋,任何时候保全自己牺牲他人都是有必要的。
少女眼中的光渐渐寂灭下来,从热烈的光静静化为一潭死水,褚玄云的心像是被刺痛了般,只觉得喉咙干涸,最后挤出几个字,“我和她认识多年,我相信她。”
不知道是那句话触动了虞乔卿,她缓缓擡头,知道确实是自己的心太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是她要跟过来的,如果今日没有自己,也许褚玄云能够带着曹扬怀一起离开。
寒冷的风灌入衣领,虞乔卿缩了缩脖颈,就要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身旁似乎有灵力波动,然而就在下一刻,褚玄云猛然转身,急速地朝着不远处的山飞去。
虞乔卿在他的怀中一动不敢动,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越过男子的肩膀,这才看清在视线朦胧的云层间,许多身着黑衣的男子穷追不舍,他们的身上萦绕着灵气,方才如果不是那一躲,恐怕灵气化形的刀剑就能够从后面刺穿褚玄云的胸膛。
“卿卿,你听我说……”
快速飞行让褚玄云的声音带着颤抖,但他的声线一如往常明朗透彻。
“待会下山,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已经给飞花阁的人透露出情报,你坚持一会儿,好吗?”
虞乔卿竖起耳朵听着,这样的紧要关头,褚玄云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